“秘仪物语/第九章 抑或是蝶梦庄生?”的版本间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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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弄错了什么
(2009年11月28日,星期六)
期中考试过去之后,羽山大学校园内的氛围又轻松愉悦了许多,走在路上都能迎着阳光,露出些许微笑。球场和商业街附近的人流也明显多了起来,在寒流尚未到来之时,人们赶着十一月的尾巴,感受即将告别数月的温暖。
与之相反的,图书馆里就显得冷清了起来,之前还人满为患的自习室,现在却只有寥寥数人依旧坐在摆满书本的座位上奋笔疾书。即便是在门可罗雀,无人问津的时候,这座正对校门,年代久远的图书馆依旧散发着庄严肃穆的风韵。
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这座图书馆真正让人心生仰慕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它高大宏伟的建筑风格,而是堆叠在地下室里的那些,尘封已久的第一手书籍、笔记与文献——有一些书籍甚至是孤本。在有的人看来,那里是一处充满神秘的地方,对于某一部分人而言,如果能够获准进入地下室里的文献馆,那就算在大学里没有虚度年华。当然也有那么几个人,期望着能从那些久远的文献当中,找到一些足够有趣的零星碎片。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出现在地下室的走廊里,昏暗的灯光将三个人的影子映照在斑驳的墙面上。在这样一个图书馆里几乎没什么人的时候,正是来文献馆寻找笔记的绝佳机会,但是在浩如烟海的资料当中,能不能够找得到想要的东西,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英弘啊,这一整间屋子的资料,我们得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全想要的那些笔记啊?”
安孝芳皱着眉头,从书架上搬下一个箱子,吹开上面的灰尘,从中取出一本本装订成册的笔记本,再放到房间当中的木桌上摊开,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话说为什么我们学校的文献馆里面会收纳关于神秘学的笔记?看上去这些笔记都有几十年历史了,是谁写的这些啊?都装订成册了,还和宗教学与人类学的文献放在一起……”
“说实话我也搞不清楚是谁写的这些东西,不过既然羽兰说了有,我就带你们过来找了,果真还找到了。”
“真是的,学姐明明最了解情况,结果又不亲自来……搞什么嘛,把我们三个人当作苦力随意差遣……”
“孝芳,你就少说几句吧,闭上嘴慢慢做,没有做不完的事情。羽兰她过几天要去参加一个会议,现在还在准备发言稿……不然怎么可能会偷这个懒。学学人家知清吧,你看他坐在那儿一直在抄笔记,一句话都不说。”
鹿英弘把笔记翻到指定的页码,递到牧知清的手边。牧知清则是头也不抬地用笔飞快地在便笺上摘抄下那些有用的部分,顺便随口问了一句:
“英弘,为什么我们不用扫描仪或者打印机?”
“大学的规定啊,不许复印图书馆里的档案。”
安孝芳有气无力地抢在鹿英弘前面回答了这个问题,然后又从架子上搬下来一个纸箱。
“版权问题,所以学校不会同意去复印那些馆藏资料——当然你如果要是借阅之后去外面找打印店的话,不会有人追查。当然这种资料文献也不会外借,所以只能用手抄。”
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周六上午,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零零星星照进校园的各个角落。本该是一段可以好好享受休息日的时光,但鹿英弘却被命令带着安孝芳和牧知清来到这个昏暗且闭塞的地下室查找某个人想要的资料——给他布置这个任务的某人十分清楚,让神秘学会的人自发组织起来去查阅资料并不靠谱,于是她直接拜托了最靠得住的人,扔给他通行证和预约单,代替她在浩如烟海的资料中找到最需要的信息。
当然,即便如此,被信任的人也并不是毫无怨言,毕竟休息日被拉过来干活又不给报酬,不管是谁都免不了要埋怨几句。于是这个房间里的三人,一个心不在焉地将一摞摞笔记取出,再收回放回书架,另一个如走马观花一般快速翻阅,最后一个仿佛是抄书隶一般,十分无奈地听着前两者的对话,一边寻思着如此大的工作量到底何时才能全部完成。
“中午我们吃什么啊?要不把学姐也叫上,让她请咱们吃饭?被她周六叫到图书馆来干这个活,还没有什么表示,哪会有积极性啊……”
搜索完一个书架上的所有纸箱之后,安孝芳走到了桌前,瘫坐在椅子上,仿佛经历了一场十分激烈的战斗一样。牧知清看了他一眼,默默取过一叠便笺和一支笔,放到了他的面前,然后指了指桌上摊开的那些文件。
“整理文件要是烦了的话,就帮我一起来抄抄书吧,早完成早休息,并没有特别多的内容,所以还好。”
尽管带着些许散漫的表情,但安孝芳还是拿起了笔,拿过一张文件开始抄写起来。趁着自己手上的文件已经抄写完成,而鹿英弘还在翻阅的时候,牧知清放下笔伸了个懒腰,然后问出了他心中好奇已久的问题:
“英弘,我一直都有一个疑问,神秘学会以外的人是如何看待你们这个社团的?”
鹿英弘抬起头望着头顶的吊灯想了想:
“其他人……有说过我无知的,更多的是觉得我单纯就是个算命的。毕竟神秘学并不是显学嘛,不被大众认可也很正常。怎么说呢,虽然有时候我也觉得神秘学有些地方不靠谱,不过我认识的大多数说它不靠谱的人,他们真正连神秘学到底是什么样的一套说辞都不知道,就想着要批判一番。”
“不过,就算是不靠谱,神秘学里面的那些实践,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科学依据的吧?”
“其实话也不能这么说,用科学去解释神秘学这样的行为,本身就是错误的。神秘学的范畴,或者说非科学的范畴,你是没办法证明它是不存在的,就像是,按照你所学的专业,你能证明神不存在么?”
牧知清沉默了,他想起宫羽兰说过的那句话——不是所有的魔法现象都必须用科学来解释。自己真的相信造物神存在么?恐怕未必,从小受到的教育告诉他,根本不存在所谓的造物主。
但是——
“我虽然学的是宗教哲学,但我觉得我还是比较偏向唯物主义的,至少我并不认为世界上有什么造物主。”
“是么……那我接着问你好了,你相信有超越人类认知的存在吗?”
“这我倒是相信。不过我更倾向于那种,怎么说呢,打个比方说占卜吧,如果结果乐观,我就会觉得这个东西靠谱,如果结果不乐观,我会觉得这没有科学依据所以不信也罢。”
说罢,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还别说,很多人都是这种心态,包括我也是,这倒是很常见。但是确实,在我们现在的社会环境下,很多人都喜欢把‘科学’和‘正确’划等号,然后就把不属于科学范畴的东西批判一番。但仔细想一想就知道这种思维就是有问题的,科学不一定正确,正确也不一定科学。所以我很少会去回应那些质疑的话,那样做没有意义,我叫不醒那些装睡的人。”
安孝芳在一旁点点头:
“确实如此,我们所处的环境里,科学与非科学,唯物与唯心的对立太严重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科学不断发展,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我们正在抄写的这些东西,总有一天也是要散佚的……话说我们在这儿待了多久了?”
牧知清看了看表:
“现在十一点半了,咱们好像九点钟来的,马上这些就要抄完了。”
“是么……咱们的效率还挺高嘛,一上午就把任务完成了。”
“那前辈你加油,我去超市买饮料给你们,你们想喝点啥啊?”
安孝芳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雀巢的罐装咖啡,辛苦了!”
“前辈你呢?”
“唔……三得利的乌龙茶吧,谢谢了。”
安孝芳走出房间,轻轻把门带上,牧知清则是继续一言不发,埋头抄写着笔记。
鹿英弘在一旁看着他的身影,感受到了一丝不安,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修道士般的男人过去一定经历过什么,才变成现在这般淡漠,尽管如此,他那一双已经看透了人生本是虚无的眼神之下,却隐藏着更加闪耀的光辉。 在已经看透了世界是虚无之后,还是选择去拼尽全力地追求生活的意义么……
虽然还是没能完全弄懂牧知清从前那句“选择了不选择,就不会再有选择”的意思,但鹿英弘开始理解了那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英弘,抄完了哦,你帮忙来看一看有没有缺漏吧。”
在他发呆的时间里,牧知清已经抄完了剩下的最后一点笔记,正有些疲倦地趴在桌子上休息。拿起递过来的笔记,他粗略地浏览着,随意地闲谈着。
“辛苦了,知清,没想到你抄得这么快,字迹也那么好看。”
“习惯了而已,读大学的时候,经常一大段一大段地抄,抄多了就成习惯了。所以这就是你之前说的宫小姐让你查的东西?”
“算是其中一部分吧……说起来,上个星期有一天,我在办公室一个人休息的时候,羽兰突然杀进来,对我劈头盖脸一顿抱怨——还是叫训斥比较贴切——她说我说话不靠谱。”
“是么……但是我一直觉得你确实说话会给人有一种跑火车的感觉,但是最后该兑现的承诺你都兑现了啊,你没问她具体什么事情不靠谱?”
“啊,问倒是问了,但是我问完之后,她突然脸就红了,然后给了我一拳。”
“……”
鹿英弘大概能猜出来牧知清想说什么——“这个女人是真的让人害怕”——但是他更加好奇另外一件事情。
“她也只是轻轻打了一下……先不说我这边,你和羽兰进展如何了?应该还挺融洽吧,我这两个星期经常看到你们一起在路上走来着。”
虽说是走在一起,但他也不会把两人的关系往那个方面上去想——毕竟宫羽兰都已经说过了,牧知清和她之间并没有可能。与其说是好奇,不如说是象征性的一问而已。
“我和她……关系挺好的,而且我现在和她住在一起。”
牧知清倒是毫不隐瞒,说得不动声色。
“是么……住在一起啊,那难怪会关系不错。”
鹿英弘随声附和着,在短暂的安静后,他皱起了眉——
“等会儿!你是说你们同居了?”
“是啊,有什么问题么?”
“不不不……知清你没在和我开玩笑吧?”
“嗯?我为什么要在这件事情上和你开玩笑?英弘你嫉妒了?”
“嫉妒个鬼啊!之前还一脸苦恼地来找我和孝芳,说不知道怎么和女生搞好关系,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亏我还以为你对女人不感兴趣。”
鹿英弘对牧知清行动之迅速感到吃惊,然后开始佩服起这个人在追求女生这方面登峰造极的造化——两个星期前还在说着和他不可能的女生,两个星期之后就与他同居了。这样迅猛的行动力似乎连安孝芳都要感叹自愧不如。
然而牧知清却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什么叫我对女人不感兴趣……”
“抱歉,我的意思是,我以为你对谈情说爱的那种事情不感兴趣,结果没想到你直接就和羽兰同居了……不管怎么说,你们的进展也太快了吧?”
“喂,你在期待着什么啊……我和她住在一起只是因为我现在住的地方正好就在她住的那栋房子里,虽然地方不是特别大,但好歹租金比之前的便宜。”
鹿英弘松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你是说白沿山上的那栋洋馆?不得不说,你的胆子还真是大啊,居然敢去传说中的凶宅里住——虽然我知道那并不是凶宅。不过也有够诡异的啊,那是池家的宅子,你怎么搬进去的?”
“诶,英弘你知道那里?”
“算是吧,读大学的时候,羽兰曾经把屋主邀请过来帮我们解决一些问题,当时她在隔壁月秋大学读书——如果你早个一两年来这里,就会听到一个说法,‘月秋大学文学院有一位很准的占卜师’。不过确实,如果你之前说的是和她搞好关系的话,那的确有些难度——表面上看上去客客气气的,但是其实是个很冷淡的人。”
“是啊,确实如此。”
牧知清露出一丝苦笑,表示了认同,然后继续好奇下去:
“池家很有钱么?谕佳小姐自己就有一栋那么大的宅子,看起来装潢还很高档的那种。”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啊,我又不是狗仔队,有事没事就去翻人家家底……不过我觉得,养得起那么大一栋洋馆的人,她的家族肯定属于中产往上走了。哦对,我想起来了,月秋大学的图书馆就是池家赞助然后冠名的。”
“你是说‘林恩图书馆’?我听说那是一个大阪的富商给的赞助啊,其他地方的池家和谕佳小姐有什么关联么?”
“我没问过她,也不感兴趣,不过你既然住在人家家里,想问的话机会有的是吧,何必从我这里得到情报呢?”
鹿英弘摊开双手,表示自己对此事也无能为力,然后又一脸羡慕地看着牧知清:
“不过我还真是挺羡慕你啊,知清。和两位青春靓丽的女性同在一个屋檐下,你们之间就没有擦出什么蔷薇色的火花么?你可是之前口口声声说喜欢羽兰的哦。”
“我可是记得宫小姐对你说过,喜欢八卦不是个好习惯。”
“喂喂,不要岔开话题好不?你刚爆出一个猛料就想蒙混过关?”
看样子只好如实回答了,牧知清回想了一下一个多星期以来在广园馆里发生的故事,皱了皱眉,然后反问他:
“英弘,我打个比方吧,如果换做是你,一个月前还以一种要吃了你的眼神看你的女生,一个月后成了你的同居人。这种情况下,只是因为你们在一起住,你就会想着要和她发生些什么吗?”
“唔……并不会。”
鹿英弘也回想着宫羽兰过去对待追求者的态度和作为,叹了口气,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想来知清对羽兰的感情是敬畏为主,喜欢为辅,怎么看都觉得有受虐倾向啊——他有些戏谑地想着。
“看来你还真是清心寡欲,而且确实不懂浪漫啊……”
“是么,我觉得这样反倒是帮我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话说如此,但牧知清确实对鹿英弘有这样的意识而感到羡慕——这是他在失去了爱上一个人的能力之后,试图找回这项能力所做出的挣扎。就算不论这个,鹿英弘那种看似得过且过的生活态度,在他看来倒也是恰到好处地活在当下——即使这样的生活方式出自和自己一样的对生命虚无的判断。
“不过英弘,我现在觉得我挺愧对宫小姐的……我欠了她一个大人情,可能永远都还不清。”
紧皱的眉头松弛开来,却又变得充满忧郁。鹿英弘察觉到了这种愧疚并没有那么简单。
“是么……所以这就是当初我说这件事是羽兰拜托的时侯,你想都没想就答应的原因?”
“大概吧。”
他点了点头,眼里流露出有些欣慰的寂寥。
一阵脚步出现了门外的走廊上。
“是管理员来了么?那咱们时候也到了,准备走吧。”
鹿英弘站起身来,准备去开门,牧知清则是收拾了一下桌上的资料,将原稿装进文件袋,放回档案室的书柜上,接着把抄满笔记的便笺折好,放进大衣的内口袋里。正在他折叠放在一旁的围巾时,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鹿英弘一边应付着,一边轻轻打开了房门。
“请问您找谁……?”
敲门的人并不是图书馆的管理人员,鹿英弘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之后马上问道。牧知清从他的身后打量着档案室里的不速之客:五官精致而立体,高度数的眼镜后是一双赤色的瞳孔,雪白色的短发遮住耳朵,垂到后颈;灰色的风衣和深色的围巾衬托出的白皙皮肤,仿佛精雕细琢的汉白玉——总的来说就是一位俊俏的青年,估计是羽山大学里的留学生。
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说不出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Excuse me, who are you looking for?”
鹿英弘以为对方并未听懂,于是换了一种语言又问了一遍。来人看了看档案室里的布局,目光在牧知清身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向面前的鹿英弘微微鞠躬:
“对不起,我找错了地方,给您添麻烦了。”
帅气浑厚的少年音让牧知清有些猝不及防,眼前这位俊俏的“青年”竟然是一位女性,他想再看一眼对方的相貌,但鹿英弘已经关上门,坐回到桌子旁。
“我差点以为她是男生,直到她开口。话说她一个留学生能说话那么流利,这得在我们这边待了多久啊……”
牧知清颇有些感慨地看着左手撑在桌边陷入思考的鹿英弘。过了一会儿,仿佛是想通了什么一样,鹿英弘右手捶了一下左手:
“刚刚那位女士不是留学生啊,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她的瞳仁和眼镜。”
“红色瞳仁,眼镜度数很高啊,怎么了?”
“白色皮肤、白发、红瞳,这几个拼在一块,你应该能意识到什么吧?”
牧知清恍然大悟,随即垂下眉,默默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两人默默地坐在桌前等了许久,沉默之中牧知清察觉到自己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鹿英弘则是看了看手表,站起身来:
“快到和图书馆约定的出去时间了,走吧,我们去外面等孝芳。也真是的,为什么他今天会那么慢……”
说着,打开门走了出去。牧知清戴好围巾,关上了档案室的灯,然后轻轻带上门,跟在他的身后走出地下室。
到了图书馆外,鹿英弘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然后望向远方。牧知清则是望着超市的方向,希望能够早些看到安孝芳的身影。终于,几分钟后,安孝芳出现在了视线里,紧赶慢赶走到两人面前,递上咖啡和乌龙茶:
“抱歉抱歉,发生了些事情,耽搁了。”
鹿英弘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盘里,接过咖啡,单手打开了拉环:
“什么事情啊?在路上又遇见你中意的女生了?”
“不是这样的,只是我买完这些准备往回走的时候,有一个女生把我叫住了,然后问我老宿舍楼怎么去。”
“老宿舍楼?那里不是早就被拦起来了么?只有校工才能进去清理。”
“我哪知道她想干啥……对她说了那里不开放,她还是坚持要去,所以我只好给她带路,然后就耽误了一点时间……抱歉啊。说起来,那个女生长得也挺……奇特的。”
“奇特?”
“就是那种……长得很白,头发也是白色的,看起来挺帅——一开始我以为她是男人。”
牧知清感到了一丝不安,但安孝芳明显对那个老宿舍楼有着执念:
“所以我们去老宿舍楼那边看一看?”
“算了吧,好奇害死猫啊……于其想着去那边,还不如想想中午吃什么,我抄了一上午笔记,有点饿了。”
牧知清在一旁叹了口气,对安孝芳的提议表示反对。鹿英弘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也有点饿了,早上起来没吃早饭,今天辛苦你了。你想吃啥,今天我请你们好了。”
“欸?不叫上学姐么?”
安孝芳依然想着要宫羽兰请客吃饭,但是牧知清给他看了一眼方才的短信:
“宫小姐说事情太多忙不过来,就不和我们一起吃午饭了——顺便还让我给她带一份麦当劳……”
“那咱们就往校外走吧,商业街那边我还是知道有几家饭店挺不错的。”
鹿英弘无奈地笑着附和,然后将手中喝完了的咖啡罐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斜光
吃过午饭之后,完成了任务的三人悠闲地走在商业街的人行道上,安孝芳邀请两人去卡拉OK唱歌,但牧知清礼貌地谢绝了——他并不喜欢临时起意的娱乐项目。
本想在继续这里逛一逛再回洋馆,但下午的天气已经不如上午那般温和,天阴沉起来,而且刮起了风,牧知清将手插进大衣口袋,朝着白沿山上走去。
住在白沿山周边的居民并不少,但几乎都居住在山脚,几乎没有开发商会将房子修在蜿蜒的通往山林的坡道上。于是,每天睁开眼就能看到的高大山影就在无形之中给了人以压迫感——就算是到了二十一世纪,人们的认知当中依旧还存留着自然崇拜的痕迹。所以他猜测,假使广园馆的位置是一处佛寺,那恐怕就会变成香火旺盛的观光胜地,而并不是如今这般的鬼屋凶宅了。
“就算不是真的凶宅,那座洋馆里的东西也确实诡异得让人害怕,更不用说住在里面的两位女士,还好我现在和她们相安无事……”
虽然并不能知晓游人到了特定地方就会幡然醒悟然后折返的确切原因,但牧知清猜测这应该也是与魔法相关的作用。假如猜测成立的话,自己并没有被洋馆里的少女施加这样的魔法,应该也算是她们无意驱逐自己的一种体现吧。想到这里,他似乎安心了一些,继续延着小路朝着山上走去。
步行大约十五分钟之后,他站在了广园馆的大门口,可能是走得有些快的缘故,他有些气息不稳地喘着气。即便来到了广园馆的门前,森严的围墙与栅栏,依旧压迫着人的神经,足以让无关人等退避三舍。想必这些年,能够到这里的人,除了居住于此的人之外,就是那些电话送餐的跑腿人员——当然也有可能包括当年那位热烈追求宫羽兰的高年级学长。
他打开院门,穿过庭院,然后走进门厅。
刚关上房门,他就听到客厅传来了宫羽兰和池谕佳的声音,这些天以来,两位少女的行踪变得与之前的一个星期迥然不同:有时候宫羽兰会很晚的时候出门,然后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回来,或者池谕佳会让宫羽兰进入到她的房间,然后一待就是一整晚,期间还给牧知清发短信,让他送各种各样的零食或者茶水放在二楼的楼梯口,再要不就是进入到地下室当中,然后当天下午直到晚饭之前,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们在其他地方出现。
就算如此,虽然牧知清十分在意她们非常不规律的生活方式,倒也没有想要介入的意思,两位女士似乎也不打算将他卷入其中,于是三人之间的关系还算和睦。虽不说这其中有什么更加深层次的缘由,但表面上的和平依旧靠着他而卓有成效地维持着。
他敲了敲客厅的门框,然后走了进去。
“我回来了。”
客厅里,两位少女在沙发上相对而坐,茶几上则放着一个水晶球和一张地图。宫羽兰盘腿坐着,若有所思地看着水晶球和地图上的标记,对面的深色系少女则一言不发,看着一旁的电脑屏幕,在笔记本上记下些什么——两人似乎因为什么更加重要的东西而漠视了牧知清的问候,不过池谕佳依旧偷偷看了他一眼。
“啊抱歉,打扰你们了,我去泡茶。”
“嗯,用茶包泡就行。”
“好。”
转身去厨房烧好水,用陶瓷壶泡了一壶绿茶,再放在托盘上端到客厅,他终于感受到了两人之间气氛的严肃凝重。
“
“遇袭倒是其次,司铎给白存郁发了消息,说教堂遇袭之后,教会今天前去检查,发现拱顶石不见了。”
“我有点忘了那里的拱顶石是什么材质的了……天青石?”
“是天青石和紫水晶,羽兰你这记性啊……”
“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是四个拱顶石失去了一个之后,情况就很不乐观了,对方想要找到剩下三个教堂和拱顶石中的一个所用时间会比一个月要更短。”
“链式反应么……那看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啊,更何况我还要离开三天。是我疏忽了,我没想到袭击者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找到目标。”
一个月还算短时间么?牧知清有些迷茫,并不知道她们在讨论些什么,只是把托盘放在茶几的角落,然后默默站在了宫羽兰坐着的沙发后面,远远地看着地图。
“不过谕佳,说来奇怪,我们的结界感知不到最关键的那个入侵者。之前的袭击都是在结界预警之后,那些修道士们有所准备,但是昨天晚上并没有预警。而且从袭击的次数和规模上看,入侵者肯定在羽山市里有据点,然而我没有感觉到结界里有异常,教会那边也没发布警报,莫非是入侵者先破坏了结界?这不大可能吧。”
池谕佳给自己倒了杯茶,微微点头,宫羽兰则是咬着指甲思索着。
“首先,我没有动过结界,白存郁那边刚刚说,他最近也不曾对结界做过什么,能够破坏这种结界的人基本上不可能是那种可以让结界忽视其存在的无名之辈。是鹤一澄么……不对,他没有破坏结界的理由,也没有必要拿走拱顶石。大概入侵者有什么高超的潜行技巧吧,能够悄无声息地进入结界,然后瞒过我的使魔。”
“类似于‘行于黑暗,侍奉光明;万物皆虚,万事皆允’那样的?”
“我讨厌暗杀……说句实话,我对搞袭击这群人的来历不感兴趣,但是能够确定的是,这群人并不是那些落单流窜的低级魔法师,估计全部来自同一组织,秘密结社什么的,估计还掌握着比我们更加高端或者我们没有的技术。所以我们得对这件事情上点心了,不然到时候已经被包围了还是蒙在鼓里,最后死的不明不白。”
宫羽兰点了点头,然后望向站在沙发边上一旁的牧知清:
“啊,辛苦了,今天上午的事情,找到那些笔记了么?”
“找到了,但是没办法带出来,所以英弘让我把里面有用的部分抄写下来了——你那边呢?英弘说你今天还在准备那个会议。”
牧知清一边说着,一边从沙发靠背上的大衣口袋中拿出一叠纸张递给她。
“一般般吧,反正重要的部分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剩每天修修改改了——毕竟还有更加紧要的事情要去办,总之辛苦你了。”
“那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上去睡会儿,抄了一上午的笔记,头有点晕。”
说着他站起身,往客厅外走去。池谕佳又偷偷瞥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在电脑上查阅着什么,记录在笔记本上。
穿过门厅来到二楼,又走上楼梯,牧知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不知为何,自从搬入这里之后,他再也没有从前那样彻夜难眠的经历。虽然这间卧室因为处于阁楼而略显偏僻,但却依旧能让他安下心来——不知道这与宫羽兰在这栋房子里有没有关联。 他拉上窗帘,换上睡衣,把自己裹进被子里,然后痴痴地盯着阳光漏过窗帘缝隙在室内留下的光影,脑中回想着温柔的音乐,然后进入了沉睡之中。
另一面,牧知清离去之后,客厅里的两位少女继续着她们的讨论,讨论对象则是将近两个月前就已经出现的魔法师异动——自十月初以来,洋馆地下室中的水晶就频频发布入侵警报,随后又被解除,直至昨天晚上冬杉教堂的陷落,让她们不得不对入侵者重视起来。
“确实也有够诡异的,之前两个月一直都是我们和白河教会一次次击退袭击,所以就因此大意了,这个过失在我。但是……这样看来,之前的屡次败退是不是也是故意而为之?然后趁我们大意的时候,集中实力攻破了冬杉教堂。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昨天晚上的攻势才是真正争夺战的开始。”
宫羽兰眉头紧锁,看着标在地图上的一个个位点,思考着接下来对手的行动。如果说之前两个月只是用于试探的小打小闹的话,那从昨天开始,事态已经显著严峻了起来,对手已经完成了突袭,开始进行下一步的计划,教堂里的拱顶石消失只是起点而已。
简单来说,覆盖整个羽山地区的结界,由与两位少女交由她们的同盟白河教会掌控着,各个教堂的修道士们探测之后,再向司铎与法术源守护发送报告,以此来进行预警可能会发生的灾难。当然,这种同盟的存在,是以宫羽兰是羽山地区的法术源守护为前提的。
而羽山市的法术源则被宫羽兰的祖父一分为四,安放在不同位置之后,又与同僚一起在趁着城中教堂重建时,选择了四所,在拱顶上安装充满以太的宝石,构筑起保护法术源碎片的结界——只有拆除那些拱顶石,才能够转移与之对应的一块碎片。而这四处拱顶石又像是支架一样,将各处以太集中于广园馆地下的一处密室。
在平时,这些地下室中的以太就成了两位少女研究所用的能量来源,一旦羽山市中的以太浓度出现大幅波动,密室当中悬浮在爱奥尼科石柱上的那颗紫水晶,就会发生异常,引发警报,再由两人给对应的教堂发送讯息。 与之对应的,如果四颗拱顶石被全部拆除,地下室中的紫水晶和城市中的法术源碎片也被尽数夺走的话,宫羽兰的法术源守护的头衔也会随之一起失去。失去教会的支持之后,她的身份与那些落单的魔法师没有任何区别——如果她没有那项不可随意使用的能力的话。
所以羽山地区的结界和四枚拱顶石就成了她的两道防御阵地,四枚拱顶石更是生命线一样的存在。然而这一次,第一道防线并没有将对手拒之门外,反而让生命线受到了严重威胁,一直觉得自己处在上风的宫羽兰瞬间陷入了被动。
池谕佳闭上眼叹了口气:
“按照我的预估,不管怎么样,最终的战斗都会在今年结束前到来,而且四个拱顶石全部被毁也只是时间问题。不过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只能依靠广园馆作为阵地进行防守了,羽兰,这样的规划部署可以么?”
“如果谕佳你认为这样部署没有问题的话,那我也这边也没有问题。四枚拱顶石只要有一颗被毁的话,剩下三枚确实迟早要被破坏。我觉得重点还得要放在寻找那群入侵的魔法师上,毕竟时间已经不允许我们慢慢去排查了。而且以这里为阵地的话,对我们来说有绝对的优势,更何况有你在,如果他们真要袭击这里,也只会损失惨重。”
“大概吧,如果真有人找上门来的话,应对措施并不是没有——我也有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的法术。而且在这里作战的话,我们有着绝对主场优势。”
“你说的是灵魂陷阱么?我这么多年只见你用过一次。”
“这个勉强算吧,不过我现在把这个用作索敌,基本不主动触发。”
说着,池谕佳放下纸笔,端坐在沙发上,白皙的脸庞平静如水,她闭上眼开始放慢呼吸,茶几上的水晶球逐渐发出微弱的光芒。羽山市中除了教会掌控的结界外,还有另外一套预警系统,或者说是只属于池谕佳的情报网。情报网的终端由羽山市各处的飞鸟组成——实际上是池谕佳制作出来的魔法传感器一样的使魔,在检索情报时,她将自身与这些使魔同调,从它们身上获取相关的信息。她将这种与使魔之间的共享信息称之为“
大约五分钟时间里,水晶球的色泽忽弱忽强,宫羽兰一言不发地观察着这些变化,然而看不懂其中的含义。池谕佳慢慢睁开了眼睛:
“现在只有少数地方有异常,估计是昨晚袭击的余波,但是四座教堂是安全的。”
宫羽兰像是下定决心一样,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去那四个地方检查一遍好了。”
池谕佳默默点了点头,合上了电脑,装回包里,收起纸笔,然后站起身来,手掌轻轻在茶几上方拂过,紫水晶的光芒黯淡下去,最终完全熄灭。
“四个地方,你都记得路吧?”
她抬起头问宫羽兰。
“嗯,我虽然记性不太好,但是认路还是很强的,毕竟这里有一幅完整的地图。”
宫羽兰用食指关节轻轻碰了碰额头,池谕佳于是收起了茶几上的地图,叠好之后放进茶几下的抽屉里。
“我先提醒你一下,羽兰,现在出发的话,把四座教堂全部检查一遍,等回到家里就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
“嗯?我没关系的哦,喝杯咖啡就行了。说起来有个东西我忘了,快速激发风刃那个符文是啥来着?这个?”
说着,她的手指在空气中向右下划动,随后又划向左边。
“少了从右上方往左下的一划,你画的这个是引火的,而且准确来说也不是风刃,而是冲击波。真是的,记东西认真点啊……”
池谕佳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从墙上取下那根用布包裹的手杖,然后拿起搭在沙发靠背上两人的外套。宫羽兰接过她递来的外套,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什么嘛,你教的东西九成我都能记住,之前的那个召唤微风的魔法也成功了。”
“召唤微风?”
“就是咏唱只有一句的魔法啊,‘世の中に、三日見ぬ間の、桜かな’。”
池谕佳踌躇了一下,皱起眉头:
“你当真是这么念的?然后成功了?”
“是啊,你去问知清嘛,那天晚上在工业园我对他用了。”
“是么……”
池谕佳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想问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然后目光停在了另一件搭在沙发靠背的大衣上:
“牧先生的外套,没带回他的房间去啊。”
“那我放到他房间去吧,他应该还在睡觉。”
说着,宫羽兰拿起外套走出客厅上了楼梯。正当池谕佳关上灯,也准备离开客厅时,沙发里的一道闪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家伙这个时候应该还在睡午觉,悄悄打开门,把大衣挂到衣架上,估计不会发出太大声响。如果他锁门了……那就挂在门把手上吧。不过我和谕佳出门之后,他一个人在这里没问题么?要是在洋馆里乱闯的话,搞不好会被这里的防御机制当作闯入者击杀,写张纸条好了……什么嘛,又不是三岁小孩了,我这是在操什么心啊……”
——宫羽兰如此想着,来到位于阁楼的房间门前,猫着腰低下头,轻轻扭动把手,无声地推开了门。
“那个……虽然我是男生,被看到了也无所谓,但是还是希望你进来之前先敲一下门啊。”
“诶?”
熟悉的男人声音在她前方响起,她停下了脚步,抬起头准备为自己辩解几句,但等她真正望向眼前的青年,之前想好的所有辩护词全都由于大脑宕机,忘得一干二净。最终,手足无措的她选择了将目光移向窗外,两人就在这间被午后阳光铺满的狭小空间里维持着略显尴尬的沉默。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只睡了半个小时就醒来了……所以没有敲门。你的大衣放在客厅没有带回房间,于是我就准备给你送上来,然后就成这样了。”
此刻正是牧知清午睡起床的时候,他赤裸着上身,将睡衣搭在椅子靠背上,又拿起衬衣,正面对着宫羽兰。微微点头轻声向她道谢之后,牧知清穿上衬衣,不紧不慢地系起扣子。
“等一下,你胸口的白斑,那是怎么回事?”
将大衣挂上衣架的宫羽兰又开始对眼前这具身体感兴趣了起来,虽然说不上健壮,但依旧结实,丝毫不见赘肉,与她心中从前纤细甚至弱不禁风的印象大相径庭——她本以为眼前的青年瘦弱到能看得见肋骨。牧知清低下头看了看胸前:
“啊,你说这个么?是胎记而已,虽然样子怪了一点。”
仿佛是被刀割过的痕迹一样,从左胸一直划到胸口,这样的胎记让人感到有些诡异,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心脏手术。不过既然说是胎记的话,也就没有理由去深究这道痕迹的来源——与生俱来的东西是找不到解释的,恐怕他也没有想要去掉这块胎记的念头。
有那么一瞬间,宫羽兰甚至对这样的肉体产生了一丝暧昧的想法。
“羽兰,有东西掉到沙发上了,小心一点啊,这东西要是掉到地上那可就……不妙啊。”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她仿佛受到惊吓一般叫出了声,急忙回头看去时,却看见池谕佳站在打开的房门后,脸颊泛红,左手紧紧握着,似乎抓着一块金属制品。
“谕佳,你你你……你怎么也上来了?”
“牧先生的表,落在沙发上了,我给他送过来。”
说着,池谕佳若无其事般地走到牧知清身旁,将怀表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转身走出房间。临下楼梯时,她又转过身对着宫羽兰的背影说:
“羽兰,很罕见啊,你刚才居然被吓到了,虽然我根本没有要吓唬你的意思。你先忙,我在门厅等你。”
脚步声逐渐消失在门外的楼梯里,宫羽兰却依旧愣在原地。
“你还好吗?从刚刚开始你的表现就有点反常啊,是在发烧么?从好几天前开始你就在熬夜,要好好休息呀。”
牧知清扣好了最后一粒纽扣,走到她面前,撩开额前的头发,手背贴着额头。宫羽兰惊慌失措地抓住了他的手腕,轻轻地把它从额头上拿开:
“没,才没有发烧,正好你醒着,我就不用到时候给你发信息了。我和谕佳马上出门,你一个人在家的话别到处乱逛,尤其是二楼和地下室——之前都跟你说过了,再强调一遍而已——或者说安全地方就是你的房间和一楼客厅厨房那些地方。”
牧知清收回右手,“哦”了一声当作是回应。
“那,你们一路上注意安全。”
宫羽兰也只回了一句“嗯”,然后退出房间,走下楼梯。
看到宫羽兰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池谕佳仿佛是在开玩笑一般,提起自己的黑色长裙,左脚后撤,右膝微曲,轻轻鞠躬:
“
宫羽兰笑了,走到她的面前,将右手横放在胸前,也微微鞠了一躬,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
“说起来,谕佳,你之前提到的那个怀表的故事,是刚刚你手上那块怀表么?”
“嗯。”
“是他告诉你的?”
“没有,只是我揣测的而已。”
“……故弄玄虚。”
在宫羽兰看来,那块怀表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因此她也不相信池谕佳能够从一块怀表上读出一个人从前的故事。
“这个事情姑且不论,羽兰,刚刚在牧先生的房间里,你一定想入非非了吧?”
“是么……我觉得在现场看得出神的人不止我一个对吧,谕佳小姐?”
宫羽兰用恶作剧般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同伴。池谕佳清咳了几声,摆出一副十分冷淡的姿态,朝着门外走去:
“先去冬杉教堂吧,案发现场应该没被完全破坏。”
“好。说起来,之前我跟你说的羽山大学里那片林中空地,晚上的时候也去查看一下吧。”
池谕佳在门边转过身来,点了点头。
月长石戒指
当晚,在超市门外,阿尔温悠闲地卧在街边的石质花坛上,而牧知清则是在超市里徘徊在货架前,仔细斟酌着明天吃点什么好——在两位少女出门后,牧知清望着空空如也的冰箱,略带担忧地叹着气,然后稍作收拾就出了门。
从超市出来,拎着塑料袋行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在回到山上去之前,他突然有一种想在泉桃川边走一走的冲动。于是在下一个路口,他朝着与回家相反的方向,穿过几个街区之后,来到了由昏黄街灯照亮的河滨。绛蓝色的天空像是泼墨后的大肆渲染,洋洋洒洒地铺满了整个天空,晦涩地压抑着,夜晚略带凉意的微风吹过他的发梢,也吹动着一川流水。在他身后的街道深处,霓虹闪烁,除却了白天匆忙之后的人们,成群结队地放纵着欢乐和欲望,于霓虹灯下上演着暧昧与疯狂。
他在一处长椅上坐下,将塑料袋放在身边,闭上眼静静地感受着江水流过的声音,黑猫轻轻跳上座椅的扶手,然后端坐在上面静静地看着。川流的律动,并不同于牧知清少年时在故乡所听到的大海的呼吸,如果要有个比较的话,故乡的大海仿佛是以宽广胸怀拥抱天空的男人,抑扬顿挫,而泉桃川更像是披戴五彩霓裳轻歌曼舞的女子,温柔婉盈。
平稳地而有节奏地呼吸着,他尝试着控制着自己的思维,集中于呼吸这一件本无意识的行为上,感受着气体进入身体,再从身体中离开的过程。曾经宫羽兰嘱咐过他,在闲着的时候可以练一练冥想,说是对使用魔法有帮助,书单列出的那些书里在写道魔法的章节里也或多或少涉及到了冥想的作用与练习方法。
“这不就是和僧侣坐禅一样么?”
随即,牧知清就意识到自己的思维转移到了别的方面,他叹了口气睁开眼,有些沮丧地埋怨着自己。
“明明在有一个明确的目标的时候,很容易就能长时间集中注意力,为什么偏偏全身放松,不需要动脑的时候,思维就会如此不稳定啊……”
他决定再试一次,但这次他选择睁开眼,看着眼前的街灯楼宇,车水马龙,让思维沉寂在身体之中。晚风吹过,带下几片落叶,落在他的脚边,似乎是因为感到了寒冷,黑猫从扶手上跃下,轻轻地趴在他的膝盖上。视野的角落出现了一抹白色的光亮,在下一秒,白色的光影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曾三度出现的白鹰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第二天清晨,早早就醒来的牧知清坐在客厅里发着呆,看着窗外微亮的天空和因为冬天到来而满地枯黄的庭院,萌生了一种想要将其整理一番的想法——当然,仅仅只是想法而已。不管怎么样,独自待在这座诡异洋馆里的一夜已经过去,随着阳光照进室内,铁门沉重的声音传入耳中,紧接着是靴子踏在地面的声音与两位少女的交谈声。
他舒了口气,站起身来,打开客厅的顶灯,向厨房走去。
“哎呀,今天你起得可真早啊,知清。”
走进门厅的宫羽兰脱下外套,向站在过道里的牧知清打着招呼,一边走近客厅里,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走在她身后的池谕佳也默默地脱下黑色的外套,搭在手臂上,另一只手握着手杖,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贵安,牧先生。”
“啊,早上好,我现在做早饭?”
“不用了,喝杯茶就行,谕佳你呢?”
“我的那杯加点牛奶。”
牧知清点了点头,然后走进厨房开始烧水。
“哦对了,用立顿的茶包就行!”
客厅中的宫羽兰朝着厨房喊话,虽然里面的人并没有回应,但似乎已经收到了指令,但过了一会儿,厨房里就传来了说话声音,语气似乎十分正式:
“谕佳,之前冰箱里的牛奶喝完了,我昨晚去超市又买了几盒,已经放在冰箱里了。”
宫羽兰叹了口气:
“这种事情还要郑重其事地报告一声,真是服了他了……说起来,这两天怎么你也喝起茶包泡的茶来了?”
“……你之前买了一大盒,不快点喝掉,都要过期了吧?”
池谕佳轻描淡写地说着。宫羽兰靠在了沙发靠背上,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昨天晚上知清给我发的那封短信,你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么?”
“你说看到白鹰那回事?他不是说是在冥想的时候发生的么?我想白鹰大概就是出现在他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吧。本来开启魔法的重要前提之一就是高度的专注,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也不奇怪——但是那只白鹰又代表什么?”
“确实细想起来,知清这件事情也真够奇怪的。”
“我觉得,发生在牧先生身上,又与我们有关的事情,没有一件不奇怪,他的视野里出现白鹰过后不久,就会有相应的袭击事件发生。”
“只是巧合而已吧,我们现在只知道白鹰是视效魔法而已……也罢,好好休息一下好了,调查了一整晚,有些累了。”
正说着,牧知清端着托盘走进了客厅,轻轻地放在茶几上,将茶杯放在两人面前,随口问道:
“你们昨晚怎么样?进展还顺利么?”
“还行吧,去了那天你偷窥仪式的树林中里看了看,在市区转了一圈,虽然没有什么大的线索收获。”
“那前天被袭击的那座教堂呢?现在怎么样了?”
“唔……谕佳,那个能给他看么?”
池谕佳喝着奶茶,默默地点了点头,于是宫羽兰掏出手机,翻出了一张照片递给他——一面墙上绘着红色的倒五角星,上面还画着一个类似猫头鹰眼睛的符号。
“这是用油漆画上去的?”
宫羽兰皱了皱眉,似乎对这个不明所以的问题有些不耐烦,倒是一旁的池谕佳正面回答了问题:
“是血,但是不咸,所以不是人血,而且有很重的膻味,我怀疑是事先准备好的山羊血。”
“等等,你还去尝了味道?”
牧知清的表情有些复杂,宫羽兰则是放下茶杯耸了耸肩:
“没有检测设备,所以谕佳只能用最原始的五感去判断了,没有办法的事情。别带偏话题啊,看这两个符号,你想到了什么?”
“倒五芒星和猫头鹰……还有山羊……倒五角我从英弘那儿听说过,好像是和撒旦崇拜有关,叫什么巴风特?好像那也是一只山羊。但是猫头鹰……”
他抬起头来望着宫羽兰,似乎是等着她来说完接下来的话。
“猫头鹰是密涅瓦的象征之一……所以谕佳,这个和魔鬼崇拜无关的符号作何解释?”
池谕佳喝完了茶杯中的茶,将杯子放在茶几上:
“山羊和倒五角是世界新秩序的象征物,那猫头鹰应该是涉及其中的组织,我印象里似乎确实有那么一本书的封面印着密涅瓦的猫头鹰。”
“啊,你是说阴谋论啊?有好多这样的传闻呢,共济会、骷髅会还有三百人委员会什么的,莫扎特曾经还有一支曲子……”
宫羽兰私底下是个热衷于奇谈怪论的杂学家,学生时期的她就喜欢泡在图书馆搜集各种神秘现象与神秘组织的资料,有时候一看就是一整个下午。当然这也与她受到赫尔墨斯哲学的影响不无关系,而小时候学钢琴的经历又让她对音乐领域里的神秘主义产生了浓厚兴趣——不过眼下的牧知清看起来对这些领域并不感兴趣。
“哦对了,知清,辛苦你了,又从超市买了那么多食材回来。”
听到这里,牧知清却叹了口气:
“我倒希望你们在这方面对我的支持不要止步于精神与言语方面啊……”
虽然住进广园馆之后,女主人只收取了象征性的房租,但两周下来,开支依旧是让他有些捉襟见肘,于是他只好这样含蓄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宫羽兰轻轻喝了一口茶,微微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应付了过去。
“是么……那牧先生,你想要的可否是身体方面的支持?”
池谕佳将手上的书本放在腿上,以一种直击心灵的眼神看着牧知清——她似乎十分喜欢看到牧知清惊慌时的表情。看着不怀好意的池谕佳和不知所措的牧知清,旁观的宫羽兰用茶杯挡住了上扬的嘴角。
“对了,说起这个,有的时候我想出门的时候,四处找阿尔温却找不到,也不知道怎么样把它叫过来,于是只能取消外出的计划……所以阿尔温不见了的时候我该怎么样把它叫过来?”
“啊,那个是因为有的时候我把它派出去收集情报了,所以你找不到它,不过昨天羽兰就跟我说以后不需要阿尔温陪着你出门了。”
牧知清把目光转向宫羽兰,她点了点头:
“确实已经用不到阿尔温了,毕竟我给你找了个更适合你的东西。”
说着,她从身后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天鹅绒布袋。
“这就当作是我送给你的欢迎礼物吧,不要把它弄丢了。”
牧知清打开布袋,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是一枚宽边金属戒指,上面镶了一颗宝石。他有些不解地看着宫羽兰:
“你这是……”
“不许不收下。”
“不是,我倒不是不愿意收下,只是……你给一位男人送戒指真的合适么?”
“哎呀,那还真实抱歉,你这一提醒我才意识到我是在给一位男性送礼物。”
她的眼里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揶揄。
“羽兰……”
这下,连对面的池谕佳都对宫羽兰的言行有些看不下去,皱起了眉头。然而她依然没有收敛的意思,依然故意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
“如何?对这个礼物还满意么?”
不管怎么看,她都像是在对牧知清进行非常恶劣的调侃,似乎是想看到他对自己刚才那番话一脸厌恶的样子。然而牧知清只是一言不发地端详着这枚戒指,随后目光锁定在镶嵌在戒指上的那块宝石:
“镶在这上面的石头,和那天晚上能让我放出魔法的那块,是同一种类吧?虽然第一次被女生送戒指,感觉有些微妙,但是你没有意识到的话,那我也没有继续纠结下去的理由了吧。”
“嗯?不喜欢么?”
“不是不喜欢,而是‘复仇者不折镆干,虽有忮心者不怨飘瓦’。总之我很喜欢,谢谢你啊。”
他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表达了感激之情。
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于是宫羽兰又小声地问了一句:
“真的?”
“嗯,不管怎么样,对于馈赠,我都会觉得很开心,更何况还是你亲手送的。”
牧知清一边说着,将一边戒指戴在了左手食指上——戒指与他的食指十分契合,就像是有人专门量好尺寸定做的一样。他如此自然而又显得有些逆来顺受的行为,让身为始作俑者的宫羽兰涨红了脸。
“说起来,你是特意趁着什么时候量了我食指的尺码?戴上去正合适。”
说着,他将左手伸向宫羽兰的面前,但宫羽兰马上伸出手盖住了他的手指:
“不……不许戴上!”
牧知清有些疑惑,准备抽回手转向池谕佳:
“为什么不许我戴啊……喂喂,你别抓着我啊,我还没给谕佳看的呀。”
费了好大劲之后,他从宫羽兰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掌,然后来到池谕佳面前。池谕佳俯下身盯着牧知清的握住的左手看了许久,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宫羽兰的眼睛:
“月桂花环的样式啊……羽兰,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这样的装饰,难怪你不准他戴着。”
池谕佳的话仿佛又给坐在对面满脸通红的某人补了一刀,她略显慌张地辩解着:
“什,什么嘛,就只是怕被人看到之后起什么误会而已……”
牧知清回头看去,才发现在她左手的同一位置,也有着一枚几乎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戒指——唯一的不同就是镶嵌其上的宝石颜色差异。
“是么……那既然怕误会的话,当初你大可不必做给他做一枚和你一样的戒指。”
“行了行了,就这样吧……知清,你试试看能不能放出之前那个防御法术?”
牧知清回想那天晚上的细节,深深吸了口气。仿佛水流从手臂里流淌而过一般,他的手腕与戒指上的月长石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同时,一面弧形波动出现在他身前的空间当中。
“看样子这戒指确实有用处,那从今天起,这玩意儿就替代阿尔温了——不许戴在手指上。还有啊,虽然我让鹿英弘帮我去查资料,但是我们真正在做什么,你一个字也不许提。就这样,我先上楼去了!”
发泄完在牧知清看起来莫名其妙的情感之后,宫羽兰站起身来,往客厅外的门厅走去。
“我去睡会儿,到中午再起来,在我醒来之前打扰我的话,我就揍你!”
走到客厅门口时,她回过头看着牧知清的眼睛,脸颊依旧绯红。
“好的好的,我不打扰你……到吃饭的时候再去敲你房间门好了。”
牧知清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带着些理解地点了点头,宫羽兰则是赌气一般地转过身去,消失在了客厅门外。
“唉,为什么宫小姐总是会对我不耐烦啊……”
“是么?我倒觉得你们两个关系相当好啊。”
陷入苦恼而自言自语的牧知清忘记了身边还坐着池谕佳,她的突然发话吓了他一跳。
“说到底,刚刚她可能只是想看到你嫌弃她的眼神吧……”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想法啊……”
“我倒觉得,她有这样的想法挺正常的,大概牧先生,你从未在她面前表露出过那样的情绪吧?”
“对外界事物表示嫌弃或者厌恶,有什么意义么?”
牧知清的话让池谕佳的视线从书本转移到了窗外,她开始细细品味起了方才那句话。说到底,刚刚宫羽兰如此失态,也正是因为自己想看到牧知清困扰时表情的恶趣味,却同样被认作是善意而被他欣然接受时,失落之余对自己恶劣性格的一丝自责——当然这样的自责最终还是演变成了对牧知清的种种有些脱线的举止之上。
于是,牧知清以为宫羽兰是在对自己的木讷而不耐烦,其实她只是在生自己的气而已。但池谕佳并没有想要解开两人间的这个误解——毕竟她觉得眼前这位青年那种“能敏锐查觉他人心绪,却对自己没有丝毫自知”的性格,十分对她的胃口。与之相反,她十分突兀地岔开了话题:
“牧先生,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牧知清愣了一下,虽然不知道她问这个问题的目的,但还是如实回应:
“我今天大概就在家里休整了,感觉昨天晚上并没睡好,今天早上五点多就醒了……本来想拉会儿小提琴,但是宫小姐在睡觉,就算了吧。”
“是么……既然是休整的话,那就安静一点吧。”
说着,池谕佳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轻轻嘬了一口。牧知清则是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拿过之前放在茶几上的书。
晨曲
(2009年11月29日,星期日)
上午九点,阳光照在客厅与屋外的庭院当中,室内明亮得并不需要开灯。牧知清透过窗户眺望着庭院里野蛮生长的草木,仿佛有一种置身于废土世界的感觉——未经修剪,肆意延伸的各种植物所造成的荒废景象与室内的精致装潢形成了鲜明对比。虽然这种“放任主义”庭院十分有自然气息,但他更加喜欢那种修饰且规整的景观。
“要是有时间整理一下庭院就好了。”
他心中盘算着计划,收回视线,继续读着手里的书——由于是周末,自己并不想去看那些平时在学校里才会研读的书本,所以他随手从茶几下拿出了一本《达芬奇密码》,安安静静地读起来。乍一看客厅里的两人都在各自读着自己的书,但至少对于牧知清而言,自己更想做的其实是看一会儿电视——然而这个想法,因为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女而打消了。
本以为池谕佳要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样自己就能顺理成章地打开电视看会儿节目。但是不知为何,她今天似乎打算驻扎在客厅一样,直接拿起了一本看起来很有历史的古书开始翻阅。这样一来,对牧知清而言,“安静一点”的要求就更为苛刻了——至少看会儿电视的想法就可以免了,于是他只能退而求其次,转而去看书来打法从现在到午饭之间的那段时间。
“如果阁楼不那么冷的话,回房间倒也不是不可以……”
面对越来越冷的天气,他宁愿待在有空调的客厅里,而不是在自己房间里吹着聊胜于无的暖风机。所以虽然对面就坐着扑朔迷离的女主人,他依旧悠哉游哉地读者自己手中的小说,全然没有想过自己的行为有可能会引起对面少女的不满。
也许,没有足够的危机感,就是他最大的弱点——或者说,逆来顺受的性格减弱了他的危机意识,这似乎又是一件好事。
抛开这件事情不谈,牧知清拿着手中的《达芬奇密码》读了许久,却并不觉得内容有多精彩,虽然网上普遍对这本书评价颇高,但亲自读下来,其中的各种谜题固然异常精彩,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的感觉。
“大概是我不像西方人那样有浓厚的基督教基础吧,毕竟宗教氛围在这个社会里约等于零,自然就少了大量的共鸣,于是就成了一部只是中规中矩的小说。”
他放下书看了看表,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已近中午,而楼上的宫羽兰完全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大概她这几天确实已经到了身体的极限了吧……”
他十分清楚,这些天以来,两位少女正在进行着某样调查或者研究,也知道两人几乎每晚都熬了通宵。当然更加清楚,如果宫羽兰扔下自己不管的话,其实可以轻松许多,今天上午的睡眠可能就是这几日以来她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了,但是就算十分疲惫,她依然不会在别人面前表现出哪怕一丝懈怠吧。
从这一点来看,牧知清与她比起来,确实相形见绌。
大概她心里是有着什么样的信念来驱使着自己永不懈怠吧,牧知清如是认为。因为某种信念,让她变得积极而坚定,甚至有的时候体现出来的那种压倒自己的强势,也是出于由此衍生而来的直率。如此说来,坐在他面前的池谕佳,大概也就有着和她相似的对于某种事物本质的追求。
看着两位心无旁骛追求着事物本质的少女,又对比因为奉行“存在优先于本质”理念而找不到人生方向的自己,他不禁叹了口气。他不知道面对新的环境,是否该去改变自己奉行了二十余年的信条,去融入新的生活。但退一步说,真的融入了新的环境之后,改变了信条后的自己又将何去何从呢?
他的脸阴沉起来,在上大学之后,自己原先为之努力生活的原因就不再存在了。从那时起,他就一直寻找着自己生活的意义,但是不管自己如何找寻,都无法找到。生命归根结底就是通过记忆和幻想联系起来的一系列孤立片段,其中很多的意义浮现后消失,在沉寂多年之后,又浮现出水面,如潮汐一般。
所以对于他而言,普鲁斯特的一句话尤为贴切:当一个人不能拥有的时候,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要忘记。
“我,追寻的到底是什么呢?”
他不止一次地这样问过自己,但每一次的自省,都没能让自己豁达,反而更加消沉。他仿佛就像是在黑暗之中看到一抹光亮,却依旧质疑着这样的光亮是否就是自己想要的那一线希望。他暗自感叹着自己的懦弱,低头看了看食指上的戒指,回想起那个晚上,将自己护在身后,击退一次又一次进攻的身影。
“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够像她那样独当一面的话,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纠结于迷茫了吧。”
他合上书本,伸了个懒腰,舒展一下因为久坐而有些麻木的身体,然后站起身来望向池谕佳:
“我去做午饭了,谕佳你想吃点什么?”
虽然之前一直沉浸在文字之间,但牧知清依然有想到池谕佳就坐在自己对面,就连刚才的搭讪话语都是经过反复斟酌,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口。突然被叫到名字的少女仿佛从睡梦中被唤醒一般,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头——似乎她早就忘了客厅里还坐着另一个人这回事。
“你是在问我么?”
“嗯,谕佳你今天只是喝了点红茶而已吧。于其之后各做各的饭,不如就一次多做一点,省了不少事。”
牧知清并没有等待池谕佳的回答,而是自说自话地向着客厅外走去。池谕佳刚伸出手想要制止,可是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客厅门口。细细想来,自己确实已经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吃东西,上午的时候就有些轻微的低血糖,而且确实如他所说,一次性把三个人的饭都做了确实比各做各的要省时间——更何况还不需要自己动手。除了情感方面的因素外,她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于是她打消了跑去厨房告诉他不需要做自己那一份的想法。
但是,即便默许了牧知清的行为,在经历了短暂的沉默,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书本上之前,她还是低下头嘀咕了几句:
“他还真是一个能让人产生奇怪感情的怪人……”
虽然表面上看,今天上午的两人对彼此的态度都颇为冷淡,但实际上,又是另外一回事。
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餐,调查了羽山大学,将四座教堂巡视一遍,乘坐第一班公交车回家的池谕佳在看到第一缕晨光的时候,就想借着难得的休息日好好休息一番,把之前堆积的资料和文献全部读完——这就已经算是她的休息方式。基于某些原因,她基本不在自己的房间里读书,因此很少有人逗留的客厅就成了十分理想的阅览室。
然而今天,客厅里平白无故多了一个外来者与她一同瓜分客厅的空间,这让她多少有些不自在,就像是草原上的狮子感受到自己的领地收到了侵犯。虽然有过回到自己房间的想法,但是马上就被她自己打消了,毕竟身为这栋洋馆的主人,被借住者逼回卧室这样的事情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荒唐,就好像是让对方鸠占鹊巢的计谋得逞了一样。
想必牧知清并没有准确理解自己那句“安静一点”的潜台词,但事到如今还要毫无理由地将他逐出客厅,不管怎么样都有些说不过去,毕竟他确实遵守了自己所要求的“安静一点”这个要求,没有做出任何干扰到自己的行为——但如果以“他的存在干扰到了自己”为理由赶他走,那她的行为就与“暴君”无异了。
“早知道就不说让他安静,而是leave me alone了……”
池谕佳的视线越过书页顶端,直勾勾地盯着对面专心致志看书的牧知清,有些赌气地决定留在客厅继续看着手中的文献——按照过往自己对待宫羽兰的方式,只要自己不搭理她,那她要不了多久,就会在沉默之中感觉到极大的别扭,进而离开客厅。然而在牧知清身上,这个对策却完全失灵了,他似乎并没有对极度的静默感到一丝不安,甚至有可能之间忽视了自己的存在。而在这样的氛围下,池谕佳也开始能够慢慢不再因为客厅中存在着另外一个人而受到影响了,很难描述这样的感觉,如果非得要找到一个形容的话,那就是和他这样的人待在一起,会让人上瘾。
两人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沉默,这样的状态,既有着独处时能感受到的放松,同时又有着有人陪伴时的安宁,这种感觉似乎让池谕佳有些着迷——大概这也是为什么牧知清会选择静静地坐在客厅里听她的长笛,而她并不会察觉到有人坐在她身后从而干扰到她的吹奏。
厨房中的牧知清并不知道客厅中的少女在想些什么,他只是默默忙碌着张罗三个人的午饭。在客厅里,也只能听到从厨房传来的水声和切菜声,池谕佳默默想象着他做饭时的背影。
“果然羽兰说的没错,这个人的确会让人产生些奇奇怪怪的情感。” 她又感慨了一番,然后继续读起书来。阳光从客厅当中退回到茶室,在这样一个冬日里,无声地带给人如春风般的暖意。
门厅当中的落地钟敲响十二下后又过了一段时候,牧知清终于端着盛有午饭的托盘回到客厅,池谕佳则是为他打开了茶室的门。带着些许好奇,她仔细观察着碗里的午餐,不过是简单的炒饭和炖萝卜而已,这多少让她有些失望。本想着以没有食欲来谢绝这样的粗茶淡饭,但独特的香气又让她犹豫再三,最后她决定坐下来,尝一尝面前加了五颜六色配菜,但是还是觉得平平无奇的炒饭,顺带还有旁边那一碟更加没什么存在感的炖萝卜。
不过,在坐下之前,为了确保自己的生命安全,她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牧知清一句:
“这个,是什么?”
“这个?就是普通的炒饭而已啊,只不过这里面放了胡萝卜、紫甘蓝、卷心菜还有玉米黄瓜什么的……”
如果现在听到他这样解释的是宫羽兰的话,估计早就摆出一副一脸嫌弃的样子,然后端回厨房自己重新加工了。池谕佳重新审视着两个碗里的炒饭,各种色彩交错斑斓地出现,仿佛成了一幅波普艺术拼贴画,色彩杂糅的同时,让她有了一种在看抽象作品的感觉——甚至不能用“欣赏”这个词,过于丰富和复杂的色彩会让她产生相当程度的不适,相较鲜艳色彩之下,白色的部分却没有本应该占有的份额。很显然,牧知清把配菜的量放得有些多了,大概他更加在意的是食材的均衡,而并非美观,于是就有了这样两碗颇具后现代主义的炒饭。
炒饭姑且不论,池谕佳又将视线转向旁边放着炖萝卜的小碟子:
“这个是,炖萝卜?还加了味淋?”
“嗯,用昆布汁炖的,这个得用小火,所以多费了些时间。”
原来如此,做饭的大头全都放在了这一碟并不是主菜的炖萝卜上,似乎这个看起来对一切都抱着无所谓态度的男人,在某些方面意外地有着十分细腻的讲究。
“谕佳?你没有食欲么?”
已经坐下的牧知清站起身来准备为她去厨房那一些开胃的调料。
“啊,不,没什么。”
池谕佳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然后坐了下来,双手合十微微行礼,然后拿起了筷子。她有些一言难尽地拨弄着眼前的后现代艺术品,而牧知清则无视了她的举动,安静地自顾自吃了起来。
在经过一番心理斗争之后,她微微皱着眉,端起碗来将一小块炒饭送进嘴里——果然配菜占的比例有些多。即便如此,牧知清做的这些也并非真的难以下咽,确切来说给人感觉十分复杂,说不上真的好吃,但同样无法拒绝吃下第二口。不仅炒饭是如此,旁边的炖萝卜也是恰到好处的酥软——全都是卖相不好,但实际味道还不错的东西。
“说起来,谕佳,我有事情想问你。”
牧知清放下了筷子,看着正在发呆的池谕佳。
“在工业园那天晚上以前,宫小姐是不是从来没有经历过魔法师之间那种你死我活的厮杀?”
池谕佳默默地抬起头来,用先前观察午饭的眼神与他对视着。似乎这个突兀的问题与问问题的人如同那碗炒饭一样值得被细致观察。
“这个问题由牧先生问出来,还真是有些奇怪。”
“是么……可能会对你们有些冒犯吧,但我毕竟不能直接去问宫小姐本人,只好来问你了。如果这个问题让你很为难的话,我向你道歉。”
池谕佳垂下眼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重新看着牧知清:
“牧先生是怎么样得出这个结论的?”
“靠感觉吧,我想,如果在此之前她就杀过人的话,那她就不可能想着要来帮我这个不仅不是熟人,反而处处给她添麻烦的人吧。”
池谕佳没有予以回应,而牧知清也继续端起碗筷,不失礼仪地继续吃着午饭。她不带任何感情地默默观察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同时内心里思考着最为妥当的措辞。
“牧先生,你还记得那天下午临走前,羽兰问你的那个问题么?”
对面的牧知清点了点头。
“你被她救下的原因,就在你的回答里。当然我不是说她是因为你的回答点醒了她,而是……你应该还记得,更先前的那晚,你逃出树林时的时候听到身后有爆炸声,那其实就是羽兰为了阻止黑衣人追赶你而发射魔弹的爆炸声。”
手中的筷子停了下来,他似乎感到有些诧异:
“所以说那天晚上,宫小姐她……第一次杀了人?”
“不,追赶你的黑衣人被消灭后,她才发现那是不死生物。但是就算这样,当初她决定救你的时候,大概也已经有了该有的觉悟。而在此之后的工业园里,就都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池谕佳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着,牧知清则是有些纠结地皱起了眉头,仿佛心中的某样东西被拿走般的失落,又像是一只靴子落地一般的安心。他的反应让池谕佳眯起了眼睛:
“怎么?和你想象中的一样?”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看宫小姐之前的反应,谈到关于我的事情就总是头疼,对我的厌恶也是写在脸上,就觉得她应该不想再去管与我扯上关系的事情……但是经历了工业园那一夜之后,我回想那天下午她让我做出选择的问题,就有了一种感觉,宫小姐是不是还从未对人下过手。抛开这些不谈,至少——”
说到这,牧知清迟疑了。
“至少她在厂房里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还是非常高兴的,对吧?”
牧知清有些苦涩地笑着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但凡经历过战斗,亲手尝试过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宫羽兰都不会出现如此的踌躇,也不会问出那个乍一听不明所以的问题,更不要说会出现在夜半时分的安津工业园,那样,牧知清会直接死在那只人偶的斧刃之下。
至少他足够幸运,看起来干练而且理性的宫羽兰并不冷酷,为此他松了一口气,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不过怎么说呢,羽兰那孩子其实一直都做好了夺取别人生命的准备,只是她并不愿意将此付诸实践罢了。她曾经说过,‘每学会一句咏唱,放出一个魔法,就离曾经的自己又远了一步’,也许是害怕自己最终会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性格吧,她一直在回避着,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那样的能力。”
说着,池谕佳又开始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那些五颜六色的配菜。牧知清静静地看着她,反复咀嚼着方才的话:不想变成自己不认识的样子而拒绝战斗,但依然做好应有的准备,理性与感性发生着剧烈冲突。这是他第一次察觉到了宫羽兰脆弱的一面——从别人的口中。
他带着凝重的表情问池谕佳:
“刚才的话,能不对宫小姐说么?对不起,总感觉问这些显得我很八卦的样子……”
池谕佳默不作声,她本来就没有打算将二人的对话内容说出去。两人于是又开始默默地吃着午饭。看着时常陷入沉默的她,牧知清想起了另外一个想问她的事情:
“说起来,谕佳和宫小姐之间相处,还真不像是一般女生之间的那样。”
池谕佳挑了挑眉毛,目光越过碗的边缘瞥了对面的青年一眼。他住进洋馆之后,就一直觉得两位少女之间的关系十分冷淡,之前问宫羽兰的时候,她的却说其实她们之间很融洽,不知道在她的舍友看来,这样的关系是好是坏。
“一般女生?牧先生具体指的是什么呢?”
“这个……大概就是……我也不好形容,大概就是很亲密的样子?”
“如果你说的是看起来我们不怎么亲密,那确实如此,因为没有这个必要。那些你看上去天天腻在一起的女生,关系也未必如你想象的那么好。”
池谕佳用筷子尖拨弄着碟子里的萝卜块,但是依旧没有夹起来吃掉的想法。
“没有亲密的必要……那也不能说明关系有多要好吧?”
“怎么?如果我们关系不好,会让你因为一些原因而产生负罪感?”
反被诘问的牧知清沉默了,虽然的确他对两位少女关系冷淡的现状保有负罪感,但直接被池谕佳点破之后,不管他如何回答,都十分为难。
“对不起,看来是我会错意了,忘了我问的话吧。”
他有些纠结地回避了池谕佳投射过来的眼神,过了好一会儿,他站起身来,伸出手向着池谕佳探去。极其少见的诚挚目光坚定地直视她的眼睛,仿佛要将她钉在原地。她不由得微微向后倾斜身子,但是马上就碰到了座椅的靠背,无法继续向后退缩。青年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衣物,让纤细的身体没有一丝遮挡地完全暴露在他的面前。她的脸上逐渐泛起了红晕,除了宫羽兰之外,还从未有人如此坚定而火热的目光注视着她。
看着逐渐靠近的牧知清,池谕佳慢慢闭上了眼睛,做好了心里准备。然而过了许久,预计的事情却没有发生。
“纺织娘?这都已经马上快到冬天了,它们竟然还会出现,大概是从外面跑进来的吧。”
听到牧知清的声音,她睁开了眼睛,之间他手上拿着一只绿色的昆虫,离开座位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将那只纺织娘放回庭院当中。
池谕佳的眼神当中流露出了些许失望,端起了碗小口吃起了炒饭。做回位置上的牧知清看了看她碗中没动几口的午饭,试着问了一句:
“那个……需要我去泡杯茶给你么?”
“不必了,我只是吃的比较慢而已。”
池谕佳拒绝了他,语气中带着些许冷淡,同时似乎还包含着不明原因的埋怨。牧知清点了点头,将炖萝卜用筷子分成了几个小块,似乎情绪并没有因为刚才的行为受到任何波动。
“那个……你刚才说纺织娘?”
池谕佳轻轻地问出了问题,但刚问出口就后悔了。
“是啊,停在你头发上了。”
“是么……”
池谕佳继续低头,一边默默不语地吃着饭,一边在生自己的气。一声钟响从门厅传来,牧知清回过头看了一眼,收拾碗筷,然后站起身来:
“我去叫宫小姐起床,刚刚连她的那一份午饭一起做好了,加热一下就行……”
“羽兰说了,如果打扰她睡觉,她就揍你。”
池谕佳仿佛是在进行着善意的提醒。牧知清点点头,但依旧朝着客厅外走去:
“虽然她是那样说的没错,但我如果不去叫醒她,等她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醒来,我还是会被她揍,没什么差别。”
在发表了一番悲壮的话语之后,他消失在了门厅的楼梯口。待到看不到他的身影之后,池谕佳慢慢地将剩下的炒饭吃完,收起碗筷放进厨房的水槽,然后泡了一杯茶回到客厅。
果不其然,二楼传来了宫羽兰颇为暴躁的咆哮声。带着一丝同情,池谕佳坐回到沙发上,拿起书本,回味着饭菜的味道。
往日邈若山河
“打扰了,羽兰姐,安孝芳让我把这个还给你。”
中午时分,松和凌手上拿着图书馆的通行证,站在会议室门口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辛苦你了,小松。我这边快忙完了,你先坐会儿吧。”
小型会议室里,只有宫羽兰一人坐在桌前,忙碌地用电脑准备着资料,手边堆满了纸质文献和数据。松和凌将通行证放在她的右手边,然后拉开她身旁的座位轻轻坐下。
“羽兰姐你在做什么?报告的幻灯片?感觉你们化学系好忙啊,平时不是在上课,就是在实验室忙科研,休息时间都要忙这个……”
“唔……倒不是完全是这回事,我在整理之后参加会议需要的资料,要在那里作报告。不过有点头疼,演讲稿写完了还没练习过。”
“会议?美国化学会召开的会议么?明明现在全世界爆发流感,这个时候出去开会真的没关系么?”
松和凌皱着眉头,拿起一份文献翻阅了起来——可惜英文文献里专有名词过多,她并不能完全看懂。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如果ACS[1]不取消会议的话,那我不是还得去嘛……毕竟注册费都交了。不过有一说一,医学院那边,你以后也不见得比我轻松啊,准确说来应该是比我这边还要忙,你真的确定要学医?”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啊,都已经进到医学院里了,难不成还能转系?多麻烦啊……更何况我的人生轨迹早就被规划好了,懒得去想另外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
松和凌似乎对自己这样的人生并没有多少期待,但也没有什么不满,宫羽兰看这位比自己小四岁的后辈,却也说不出什么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是这样一类人。松和凌每次被人提到自己未来的规划发展,都会变得十分冷漠,也许是从小被灌输“你以后应该做什么事情,成为什么样的人”这样的思想,她对谈论自己的未来极为反感——这大概就是她反抗自己既定命运的方式吧。
“说起来羽兰姐,之前你问我师兄的那个产生幻觉的病人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啊?”
“那个啊,你师兄说可能是多巴胺分泌过多导致的,或者是杏仁核和视觉皮层异常或者病变,他倾向于觉得是精神分裂症的一种症状。然后我问他还有没有别的可能性,他说也有可能是邦纳症候群,但是这种症状是因为年老所带来的视神经损伤导致的,可能性更低。”
“是么……那还真是有点诡异。话说幻灯片真的要做得那么复杂么?感觉配饰都要超过内容本身了。”
“所以说我还在修改啊,改得越精简越好……我就不该去拜托我的同事来做的。”
“啧,原来你这么喜欢把事情丢给别人去做,难怪之前安孝芳要抱怨你剥削他,让他休息日去图书馆翻文献。”
“那是因为我要准备会议的资料啊,不然我确实会亲自去查。”
松和凌还想说些什么去反驳,但看到宫羽兰认真翻阅文献的样子,也不准备继续追究下去,她走到了窗边,趴在窗沿上看着校园里路上的行人。 晴朗的蓝天之下,午后的阳光洒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行人三三两两地在人行道上闲庭信步,在吃过午饭之后,学生和工作人员们开始了休息,或者准备继续工作。看了一会儿之后,三个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挺罕见的啊,安孝芳那家伙今天居然没有和女人走在一起。”
过去的印象里,自从安孝芳读高中开始,他似乎在某一段时间里一定会和某一位女生的关系异常好,而一段时间之后,与他亲近的女生就会换成另一个人,就像是走马灯一样。虽然松和凌一直很羡慕他总能吸引异性的高情商,但每次看到他身边不同的女生一起路过时,她的心中总会升起一丝不满。尤其是听到那些肉麻到会让自己都起鸡皮疙瘩的话语,从安孝芳口中说出时,她就觉得这个原本智商颇高的男人被爱情驯化成了笨蛋。
“嗯?安孝芳和知清前辈走在一起,连鹿老师也在?他们关系很好么,羽兰姐?”
“啊,不奇怪,英弘是神秘学会的前任部长,安孝芳是现任部长,知清有事没事就喜欢来拿着神秘学的问题来请教,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吧。”
“不知道欸,我只从他们闲聊里面知道鹿老师是和那家伙在上一堂课的时候认识的。”
“估计是我拜托英弘查文献的时候,他拉上了他们两个吧……怎么说呢,虽然英弘看起来有的时候不怎么靠谱,但是被拜托什么事情的时候,只要他认为值得去做,那绝对会完成得尽善尽美。真要说他有什么缺点的话,我不太喜欢他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哦?你对鹿老师还挺了解嘛……羽兰姐,听说你们在交往,是这样么?”
松和凌转过身来面向宫羽兰,眼神却望着别处。
“怎么可能……我不喜欢他那样阳光开朗的性格。我觉得男人还是要气质深沉一点的比较好,像福山雅治那样的。”
“气质深沉……二十多岁的男人有几个经历过能让他们深沉起来的事情啊?福山雅治倒是听说过,听过他的几首歌。”
“我是因为《神探伽利略》那部剧喜欢上他的,准确来说是汤川学那个角色吧,刨去作为他身上那种怪人的刻板之后,那样的深沉气质就是我所欣赏的了。”
说着,宫羽兰摆出了汤川学的标志性动作,然后学着福山雅治的语气说出了“万事皆有因”[2]这句台词。
“我还以为羽兰姐这样的性格会喜欢更加开朗阳光一点的男生……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只是我总结过去经历之后的一种趋利避害而已,小松你不要想太多……阳光开朗的男生我应付不来,尤其是开朗之中还带着些自我感觉良好的那种……都是血淋淋的教训。”
松和凌轻轻说了句“是么”,然后又转过身望向窗外,和盯着电脑屏幕的宫羽兰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两人的相识起源于宫羽兰刚进大学时的一次兼职,之后两人家中便多有往来,一来二去,也就熟络起来。
“说起来,羽兰姐你以后想去哪里啊?”
“唔……我也不知道我能去哪儿啊,到处申请一些学校,看哪个教授想招我进实验室。如果说想去哪里……太好的地方我也去不了啊,大概就是东北大学或者金泽大学这样的学校了。如果留美的话,石溪[3]应该可以,但是费用太高了,没有奖学金的话,我负担不起……”
“唉……毕业去向永远是个问题啊,我现在也迷茫得很,心理医学一直不温不火的,以后的出路估计也不是很好,羽兰姐大概理解不了那种能够一眼望穿人生的感受吧?”
“是啊……我人生中的意外太多了,根本不允许我一眼把人生看到底。”
鹿英弘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松和凌的视野当中,突然间,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说起来,知清前辈似乎和鹿老师关系挺不错的,之前他还帮前辈解过一次围。”
“什么解过一次围?”
“就是有一次学生会主席把知清前辈当作大一新生,训斥了好久,最后是鹿老师恰好路过,把他捞了出来,然后他出来之后就劝我退出学生会。也不知道为什么前辈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几句,就任由主席骂。”
“知清那家伙……性格本来就很淡漠,还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估计别人骂他的时候,他都懒得去理那些人。听说他还挺耐得住寂寞的,有的时候能够在图书馆从开馆待到闭馆,忍耐力确实惊人。大概是他之前经历过什么,养成这种山羊一样的性格,不过这种性格我倒是不讨厌就是了。”
“是么……我确实觉得前辈挺深沉的,羽兰姐你该不会是正在和他交往吧……等一下,怎么想这都不太可能吧……抱歉,我失言了。”
敲打键盘的手停了下来,宫羽兰不动声色地站起身,走到饮水机前泡了杯茶,然后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到座位上修改着资料。
“话说小松,元旦假期你有什么安排么?”
“你怎么提前开始思考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要说有没有的话,我想去看那个卡梅隆拍的新电影,虽然现在还没上映,但是看预告应该挺不错的。羽兰姐你呢?”
“我?大概会和我室友一起去逛街吧,我的手机该换了,这部手机用了得有三年了。”
松和凌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哦?你用的是什么样的手机?”
“直板的,诺基亚N73,再往前用的是7260,这次想换成E72,价格在接受范围内,3500块钱的样子……小松你的手机呢?”
“我?之前读大学的时候买了苹果的3GS,想试一试触屏手机。”
“是么……小松你还真是喜欢赶潮流啊。触屏手机估计也就只会像之前口红手机那样,火个一两年,然后就销声匿迹,除了贵之外没啥别的特点吧?反正手机这个东西就只是用来打电话发短信用的,听音乐有随身听,上网有电脑,苹果公司把那么多可以被其他产品替代的功能全部整合在手机里,估计也就只是个噱头而已。”
“不一定哦,我倒觉得触屏手机以后会成为主流,毕竟价格也没有贵到哪里去,和E72比只高了1200块多一点。”
“绝对不可能的吧,实体键盘无论如何都会比虚拟键盘舒服啊,手感这种东西对于消费者来说很重要的。更不要说冗杂功能那么多,键盘手机怎么可能会输给触摸屏手机啊?”
松和凌歪了歪头,望向窗外的天空,然后睁大眼睛一脸认真地看着宫羽兰:
“不如我们打个赌吧,看看五年之后哪方会胜出,我是真的认为触摸屏手机会掀起一场信息设备的革命,甚至还有可能带动生活方式的变革。”
“五年之后……可以啊。”
“那个时候我还有一年本科毕业[4],羽兰姐你也读完博士了吧?会回羽山大学当博士后么?”
“我还没想好呢,但是我确实很想回羽山大学当老师。”
“也是啊……你生活中的意外太多了,时不时就会改变一下你的人生轨迹。”
不知道是不是松和凌在揶揄自己,宫羽兰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这个话题。虽然对未来自己的生活有个大致的努力方向,但宫羽兰确实没有特别细致的未来规划,因为想着下定决心要去做的事,不管怎么样到最后都会去完成,所以她觉得并没有要写下那些具体步骤的必要。
“小松,既然你下午没课的话,等我马上忙完这些,咱们去咖啡店吃甜点吧,我前几天听说了附近有一家刚开的店似乎味道不错。你也应该到现在都没吃饭的吧?我请你好了。”
“唯独到了吃饭的时候,你选择的那些东西才让我觉得你是一个女生啊……我这边没问题的,看羽兰姐你什么时候处理完手上的事情了。”
“好,那我快些处理完这些东西,然后一起去吃好吃的,辛苦你了,陪我在这儿坐着。”
一个相对轻松的午后,狭小的会议室里,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着,消磨冬日里仿佛流逝缓慢的时光。尽管在人后是探索神秘的秘仪师,但面对普通人的时候,宫羽兰依旧会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正常的二十出头的女性,因此也会掩盖与自己年龄不相符的性格,表现出该有的纯真——虽然她表现出来的很多时候也是一脸不高兴的神情。
哪怕此时来自隐藏在暗处敌人的攻击已经迫在眉睫,她也尽力掩饰着内心的不安。
“羽兰姐,刚刚那个赌局,赌什么好呢?”
“唔……既然赌局和手机有关,那就到时候输家送赢家一台当年最流行型号的手机好了,那个时候,小松你的财政应该能够负担得起吧?”
“完全没问题,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阿嚏!”
走在路上的牧知清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自言自语了一句:
“这里的冬天好冷啊……”
“羽山市的气候就是这样的,冬天湿度大,所以感觉会特别冷,尤其是去年年初的时候,电线上都结了碗口粗的冰,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冷。但是到了夏天又是异常的热,也是没有办法。”
将双手揣进大衣口袋的鹿英弘无奈地笑了笑,对牧知清的判断十分认同,虽然今天蓝天白云,但气温已经明显降了许多。在这个三人都有空闲的中午,他们决定去学校附近的居酒屋消遣一番,而以前从未进入过这样场所的牧知清,不免要对那种场所好奇一番。
“英弘,你说的那个居酒屋,和酒吧差不多?”
“要说起来其实也差不多,但是感觉又有很大不同,大概与酒吧比起来,居酒屋的侧重点在于互动,而酒吧更侧重享受,所以更加安静吧。不过我还真是感到有些意外,知清你居然真的没有去过居酒屋?大学的时候也没有去过?”
牧知清摇摇头,表示真的没有去过那种地方,一旁的安孝芳立刻表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诶?那前辈读大学的时候,你们去哪里搞聚会什么的啊?居然连居酒屋都不去。”
“不是,当时我的同学们会去居酒屋,但是我不去参加他们的活动,觉得没必要。”
“不是吧前辈……你这么独来独往的么?这样不会觉得少了很多乐趣?”
“还好吧,比起去聚会,我觉得在图书馆看书更加适合我。”
安孝芳露出了钦佩的神情,鹿英弘则是眯起了双眼,对牧知清的生活方式颇为好奇:
“知清啊,你这样的生活方式还真是节能啊,但是这样一来,你周围的人不会觉得你不合群么?”
“他们觉得我不合群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吧,反正我也和他们合不来,随他们怎么看呗。”
“……感觉你对待不同人的方式,差别有点大啊。不会去主动想着去接近别人,和人搞好关系么?”
“唔……我还真没想过要去刻意结交朋友,但能够和我聊得来的人,也不需要费多大力气去结交——我还真的见过喜欢斥巨资去维持友情的人,那不就是酒肉朋友了么?”
“前辈,话也不能这么说。你看到的可能只是挥霍,但是那些人看到的更多是金钱下的人脉——大部分财团的子女估计都有这样的想法吧?反正也不缺那点钱,还有可能遇到意外之喜……”
“喂喂,孝芳,虽然你说得很对,但是你对知清说这些也没有用啊,你觉得他像是和你一样的那类人么?又不是每个人都有条件或者想要那种人脉。”
大概是意识到了他所说的“意外之喜”指的是什么,鹿英弘皱了皱眉,打断了他略有些炫耀性质的解释。一旁低头迈步的牧知清望向安孝芳:
“那个……孝芳,我比较好奇一件事情。就算像那样维持人脉的话,有多少时候能够用得上?或者说有多少时候,别人会想到你对他们的好?”
这下安孝芳也皱起了眉,似乎这真的是一个值得好好回忆和思考的事情。
“算了算了,我替孝芳说了吧,他的人缘确实挺不错的,加上他本人能力也很强,所以很少需要求助别人,我记忆力好像很多次都是他一个人就把上面交给的他任务给摆平了。而且孝芳,你也不能不承认你的女人缘比我和知清要好得多吧?我可是记得你给好多人都介绍过女朋友,最后都成功了,月下老人当得不错嘛。”
安孝芳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他并不觉得女人缘好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当月老什么的,倒也不是什么有成就感的事情,好多人后来跟我说,他们的女朋友把我和他们对比之后,觉得他们比我靠谱得多,于是就决定交往了。月老当到我这个份上,也真是壮烈……不过我比较在意另一个问题,他们和女生交往之后,有一天腻了会怎么样?到时候岂不是还要让我介绍另一个?”
“你以为其他人都像你一样追求恋爱的那种新鲜感么?一般人不都是热恋期结束之后就一切照常了,生活中哪有那么多刺激去寻找啊……你是不是忘记羽兰是什么评价你的了?我可记得你当年是沮丧了好久啊。”
“嗯?沮丧了好久?”
牧知清察觉到了什么,按照鹿英弘的说法,安孝芳似乎在某个方面惹到过宫羽兰,于是他悄悄地问身旁的鹿英弘:
“英弘,莫非孝芳喜欢宫小姐?”
“他啊……一言难尽吧,我没确认过,所以不好说。不过确实他和羽兰发生过一件事情,那件事情完全堵死了他们之间的可能,所以我无从判断他是不是真的喜欢而无法表现出来。说起来,那件事情是在你刚入学不久之后发生的对吧,孝芳?”
“啊,你是说当时羽兰学姐领过来的那位女生么?我当时觉得她挺标致的,所以想要到联系方式,于是我就去和学姐搞好关系,但学姐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冷冰冰的,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所以有一天,我碰巧看到学姐一个人在那间会议室里面看风景,就想去跟她开个玩笑,走过去准备吓她一跳,趁她背对着我的时候,猛拍她的肩膀。结果正当我站在她身后,手都已经落下的时候,她突然转过身来,于是……我的双手就感受到了一种微妙又柔软的触感。”
安孝芳说着,用手扶住了额头。牧知清似乎从刚才的描述中基本得出了两人在那天的会议室里发生了什么。
“真没想到,孝芳,你居然还活着。”
他对安孝芳的抗击打能力感到意外。
“虽然是活下来了,但是我可是结结实实挨了学姐两拳啊……不是巴掌而是结结实实的拳头啊,大概这就是真正的铁拳制裁吧。然后打完之后,学姐给了正躺在地上的我一句话的评价——被恋爱刺激感所束缚的奴隶。”
“……”
牧知清用沉默与微妙的表情表达了自己十分复杂的内心活动。说话间,三人来到了居酒屋门外,牧知清看了看装潢古朴的店面和门外的红灯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跟着其他两人走进店内入座。
“后来这两年,我就不像以前那样在学校里四处和人套近乎了,基本也就是和固定那几个朋友一起出去聚会,不过现在好多学长学姐都毕业走了,留在羽山大学的就只剩了英弘和羽兰学姐。”
“钱包吃不消了么?”
“这倒是次要的,主要是我也觉得那样广交朋友的生活有些……怎么说呢,社交太多之后就导致原本属于自己的时间被无用的社交给挤占了,反倒是最后会有一种空虚感,就像是……”
“就像是你和一个女生交往两三个月之后,那种新鲜感消失从而缺少激情的感觉吧?”
鹿英弘喝了一口啤酒之后,直截了当地做出了恰到好处的比喻。安孝芳无奈地笑着:
“确实就像英弘说的那样。我可能属于那种,需要有外界的刺激才能对生活提起兴趣的人,所以有时候的某些做法就会和大部分人的常识相悖。不断地认识新的朋友,或者不断寻找着青涩生活的感觉,大概我就是这样走过这些年的吧,重要的倒不是最后的结果,而是享受这样过程中的刺激感吧。”
牧知清似乎已经开始有点理解安孝芳的话,但他脑海里立刻想起一些不妙的事情。
“孝芳,莫非你经常用话术去骗女生欢心,然后就和人家去那啥?”
“并没有,事实上我十分反感和异性有肢体上的接触,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人能够从情侣关系之间不断地获得刺激,而我并不能吧,我也不算是完全的柏拉图式主义者。”
“感觉像是汉传佛教的和尚,想吃肉却不敢咽下,只好嚼了嚼之后吐出来一样啊……不过你上哪去认识那么多女生啊?”
“有的时候一个人来居酒屋的话,我喜欢坐在老板面前那个吧台上,然后和身边的人搭讪。有的时候晚上人少,和女士们搭讪就更加容易成功一些,如果聊得投机的话,说不定她们还会帮我把我的那份账也付了——基本上碰到比我大的上班族姐姐们,这种情况比较多。如果是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女生,基本就各付各的了。说句实话,我觉得和同龄女生们比起来,我和上班族大姐姐更加聊得来,她们总能给我一种‘我懂你的感受’这样的感觉,双方都比较享受吧。好想有一个大姐姐能够一直请我吃饭啊……”
鹿英弘眯着眼看了看安孝芳:
“哦?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好这口,果然你有去当小白脸的潜质啊。”
“哪会到那种地步,就只是请吃饭而已……话说前辈,我觉得那些大姐姐也会喜欢你这样气质的噢,如果是看上去有些忧伤的话,她们有时候还会来安慰你也说不定。会来居酒屋的上班族女士们大多都善解人意,又愿意去听别人倾诉,总之十分温柔啊。酒吧里女士们就完全是另一种了,像冰山一样冷艳,但是又让人望而却步的那种。”
安孝芳沉醉在过去的种种美好经历当中,让他的眼前染上了有些飘飘然的粉色,不过相比之下,牧知清更加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
“孝芳,我姑且好奇一下,你当时对宫小姐说了什么?”
“嗯?也没有说啥啊,就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学弟向学姐请教事情那种,然后向她打听她朋友的联系方式。”
“不,我是说你挨揍之前的几秒钟说了些啥……我觉得宫小姐不大可能会对过失冒犯的人也大打出手。”
“啊……我本来是想马上道歉的,但是转念一想先缓和一下气氛比较好,于是我就看着那个傲然的地方说‘真是雄伟的山脉啊’,于是……接下来就发生了之前说的,还好我身体素质不错,只是头晕倒地而已,比曾经一位学长打掉两颗门牙的下场要好多了。”
安孝芳仿佛劫后余生一样地回味着当时的情形,而牧知清则是有些苦涩地低下头沉默着。
“怎么了,前辈?莫非你对搭讪女生不感兴趣?”
“喂喂,孝芳,别把知清往沟里带啊,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喜欢和女生走得特别近又游刃有余。”
牧知清抬起头来连忙解释道:
“不不不,没有那个意思,我确实是有喜欢的人,但是也只是止步于喜欢而已了。”
“点到为止的喜欢,这样也挺好啊,将爱恋保持着最浅的层次,这样才能更好地观察你喜欢的人身上那些平时无法察觉的细节。”
“比如说?”
“比如将头发扎起之后暴露于眼光下的后颈,或者穿吊带衫时候的光滑香肩,再或者穿着黑色丝袜时稍稍被袜口勒起的大腿……总之就是能够惹人无限遐想那些地方。”
“停!停!这是公共场合,你说这些就不怕被当成痴汉?”
鹿英弘看着安孝芳面前已经空了的啤酒杯,赶忙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的的打算。
“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了,前辈,大概你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吧?和身边同龄的女性相处的时候,如果她在你面前的某一瞬对你毫无防备,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那样的情况下,一定会有哪怕是一丝想要做些什么的想法吧?”
牧知清的脑海里立刻出现了她的影子。不止一次在晚饭后,她盘起腿坐在沙发上悠然自得地喝着茶,修身的高领毛衣勾勒出的确十分雄伟的“山脉”,感到疲倦了就顺势侧身躺下。而此时坐在一旁的他,如果将目光从书本移向她的脸庞,一定能看到她那仿佛泛着涟漪的澄澈眼神。回想起这些充满青春气息的场景,又想到在一旁因为她的一举一动而心猿意马的自己,牧知清感到了一阵隐隐的罪恶感。
“不,如果那个人在我面前卸下防备的话,我反而会觉得十分不舒服,总感觉会有一种觉得这样不太好的感觉。”
“不太好?害怕哪天自己的欲望胜过了理智,然后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不,我对她没有欲望。只是一旦我意识到,我心目中完美的少女也会有欲望,也会想要去做那种事情,我就会觉得……会有负罪感吧,因为我原本就不该去往那方面想。大概我的精神洁癖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了吧……”
“前辈,我觉得你是不是压抑自己到了一种很极端的程度了?简直就像是一个恪守信条而禁欲的修道士一样。”
牧知清低头沉默,思考方才安孝芳的话语,不知道是该认同这样的说法,还是指出其中细微的差别。
“知清的想法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他并不是那种信徒一样的禁欲主义,更加确切地说应该算是追求精神上的善与美从而刻意忽视肉体方面的需求?”
想起了牧知清曾经也对宫羽兰的外貌心驰神往,鹿英弘倒是对他的沉默多了几分理解。
“爱慕年轻貌美的容颜,更爱慕朝圣者般的灵魂吗……那前辈你所追求的爱比我追求的恋情要高尚得多啊。不过这样的话,作为人的需求你要怎么解决啊?”
不知道这个问题是出于有意还是无心,牧知清皱了皱眉:
“说句实话,我根本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很多时候就顺其自然了……相比之下,我更加好奇你在有女朋友并且反感与异性接触这样的情况下,怎么解决荷尔蒙过高的问题。”
“孝芳……要不你喝口茶,歇会儿?”
鹿英弘拍了拍安孝芳的肩膀,给他面前的杯子里倒满茶。这个时候,服务生端着三盘煎豆腐轻轻放在三人面前,微微鞠了一躬。牧知清向她点头致谢后,拿起酱油瓶在煎豆腐上轻轻点了几滴酱油,然后夹起豆腐上的山芋泥轻轻吹了一口气,放入嘴中。
“所以说啊,你们两个还真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啊,果然是一件事上的两个极端。”
处在两人中间的鹿英弘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啤酒之后,拿起手边的筷子,轻声问牧知清:
“话说知清,你在羽兰身边,真的没有动哪怕一点念头?”
“虽然我并不知道你具体指的是哪方面的念头,但是我对我和她之间的生活方式确实有自己的想法,比如说如何分配生活开销和做饭什么的。”
“你们之间看来确实没什么浪漫可言啊……都是些和柴米油盐有关的生活琐事。”
“也不能这么说吧,比如说她表现出女人味的时候,就会有浪漫的感觉。”
“是么……那你还挺幸运的,能从她的身上看出些许女人味……”
说罢,他又叹了口气,默默地挑开山芋泥,夹起铁板上的豆腐,轻轻咬了一口,与此同时又看了一眼身边那位看起来淡漠的青年。
难得这样一个氛围轻松的晚上,广园馆中的三人在吃过牧知清做的晚饭后,惬意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池谕佳在茶室里的圆桌旁摆了个小炉子正在烧着水,宫羽兰则是破天荒地让出来一半长沙发的空间,然后看着牧知清,拍了拍沙发的另外一边。
“啊,不了,我还是坐在你的对面吧。”
牧知清犹豫了一下,然后回绝了宫羽兰试图拉近两人距离的行为,而她则做出一副失望的神情:
“我可是因为觉得你今晚的烤鲑鱼味道不错才允许你坐我旁边的呢……”
“好意心领了,但我真承受不起,何能何德啊。”
牧知清也半开玩笑地回敬着她。在另一边,池谕佳则是默默地看着两人说相声一样互动,一边利落地整理着茶几上的茶具。
“说起来,谕佳,你家里泡茶时候的讲究有很多么?”
他望向茶室里,盯着池谕佳面前的大大小小的茶壶和茶杯,颇有些好奇。
“确实会有很多的讲究,严格说来的话,喝茶之前,先要欣赏壁龛上的挂轴,然后行礼,行礼完之后再欣赏一次,之后才入座。进入茶室之前还有洗手漱口什么的,我都觉得有些麻烦,所以在这边就全都给免了。”
“听上去确实很繁琐。那这些茶具呢?铁壶烧水,然后水倒到那个带把手的壶里,然后再把茶倒到那个不带盖的分茶器里?”
池谕佳也盯着茶具,思索了一下牧知清话语中对茶具的指代:
“并不是这样,顺序错了。铁壶烧水,然后把热水倒在汤冷里面——就是这个不带盖的杯子。这个带把守的壶叫做急须,等汤冷里面的水到了差不多温度的时候,就可以倒进急须。然后最后就把茶从急须里倒进茶杯。”
趁着烧水的空当,她用竹签串起盘中作为茶点的羊羹,然后左手将右侧垂下的长发撩到耳后,右手捏着签子轻轻如亲吻一般地送入口中。恬静的侧脸加上优雅的举止,让牧知清有些微醺的感觉,他赶紧将视线移开,却又看到了对面正撑着脸漫无目的看着电视节目的宫羽兰。中午在居酒屋时的话题让他变得有些敏感,尤其是眼前的两位都表现出来相当分量的“少女的气息”,自己情不自禁地对她们端详,让他的负罪感更加强烈。
“不过谕佳,在我记忆里,好像这是半个多月以来第一次用这么繁琐的步骤啊,之前都简化成直接用急须泡茶了。”
“啊,只是因为某个人也觉得繁琐,所以强烈要求我尽可能的精简步骤。”
牧知清重新望向池谕佳所指的“某人”——
“本来就是啊,我只是实事求是地说了而已,按照谕佳你那一整套泡茶流程,太费事了。我平时在办公室里的时候,就只用个公道杯而已,一分钟都不需要就能喝上茶。你看如果像你现在这样烧水温杯什么的,一整套工序下来,十分钟都过去了。”
“羽兰,有的时候还是要学着享受生活哦。”
池谕佳的言语里难得地出现了一丝温婉,平静的脸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也罢,所谓高档的生活就是将简单的事物加上各种各样的修饰,让它看上去更加像是一种艺术吧。不过我还是做不到像你那样能够把一件原本很简单的事情做到淋漓尽致,毕竟有些东西在你看来是习惯,而在我看来则是可以舍弃的冗杂程序。”
虽然是在反驳,但并没有感受到浓烈的火药味。
“是么……可即使是这样,你不也在这种充满冗杂的环境当中生活了三年多了么?”
“那是因为我已经懒得去计较哪些事情算冗杂,哪些不算了。要真的每件事情都去想一想的话,每天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在这上面……知清,我可得提醒你一句,如果哪天你做了一餐饺子,却没有配上米饭的话,一定会被谕佳念叨为什么这一餐没有主食,然后被灌输诸如一顿饭就算没有肉也不能没有米饭什么的,这类在你我看来都比较难理解的理念。”
“哎呀,羽兰你可真是记仇,三年前发生的事情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件被宫羽兰记了三年的事情是这样的——
刚搬进广园馆的宫羽兰在那一年的冬至日,下课后回家时,心血来潮在校门外的饺子馆买了几盒饺子,作为当天的晚饭。当她走进客厅将饺子放在茶几上,并宣布今晚就吃这些的时候,坐在对面的池谕佳眼里立刻闪过一丝疑惑,然后又马上转变为警觉。
“羽兰小姐,今天晚上没有主食么?”
“这不就是主食么?”
一向看上去有些冷淡的池谕佳却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仿佛见到了从前闻所未闻的奇观一样,不停地感叹着,同时论述着饺子在她看来并不能作为主食,而仅仅是当作配菜的观点。宫羽兰在因为她突如其来的异常反应而愣住了一会儿之后,开始和她针锋相对地阐述起饺子能够作为主食,并且自己家里有冬至日吃饺子习惯的观点。
于是接下来到晚饭前的时间,两人陷入了漫长的打嘴仗环节,互相针对着对方的生活习惯展开了攻击。等到摆钟提醒她们要准备晚饭的时候,双方都已经筋疲力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望着对方发呆。
“池小姐,要不我还是去煮个饭吧?”
“……算了吧,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已经没什么力气去做饭了,打电话订份乌冬好了。”
“同意。”
于是,从那以后,广园馆的厨房里,冰箱和灶台的使用频率就开始不断下降。
——也许那天的那几盘饺子就是现在这种堕落状态的万恶之源。
“不过有些东西,相处久了之后成了习惯,就不那么觉得突兀了,比如说有的时候我吃盖饭的时候也会打上一个生鸡蛋——当然我还是吃不惯纳豆。”
“都不要说羽兰你了,我都不喜欢吃纳豆……不过每年夏天的时候,就觉得能够两个人吃一整只西瓜的感觉真好,不用在上面抹盐都很甜。”
西瓜上抹盐……牧知清努力想象着这种奇异的吃法。坐在茶室里的池谕佳打了个响指,示意两人上座喝茶,然后将烧好的热水倒进了汤冷当中。
“谕佳看起来,似乎算是居家类型的女生啊。”
“是啊,我最开始认识这孩子的时候,她真的就是一个完全的‘家里蹲’啊,有课的时候就去学校,上完课又马上回来,除了超市,其他地方基本上都不去的那种。”
“那只是因为我觉得没必要再去其他地方而已,与其用那些时间逛街,还不如看看书。不过你在这里住下之后,倒是经常把我拖到中古店去看,结果就把我拉入了收藏这样一个大坑啊……说起来这一套茶具就是你第一次拉着我去店里的时候买的。”
牧知清仔细端详着面前的茶杯,掂量着它的分量:
“银质的?二手货么?看起来和新的差不多,做工还挺精致。”
宫羽兰也看了看杯底,点了点头,然后对他解释道:
“准确来说是Vintage啦,这套银质茶具是大正时期生产的,得有八、九十年历史了。”
“大正浪漫,一个让人怀念的时代呢,那我还真得谢谢你带我去那里啊,羽兰。”
池谕佳一边给三个杯子倒上茶水,一边淡淡地说着。宫羽兰则是看着茶水中立起的茶梗:
“说起来,你今天也一整天都待在家里?”
“是啊,最近流感有些严重,我那家店就暂时歇业一个星期——不过说实话,平常时候也没有什么人光顾我那里,倒是可以考虑一下以后把我那个店面改造成中古店。”
“不用去上班,那你还真是清闲啊……”
“怎么可能……我还要去追查那个组织和重新制作使魔……啊使魔这种东西,真的让我头疼。”
仿佛想到了什么,牧知清突然眼睛一亮:
“谕佳,我们碰到的那个组织,有没有可能潜伏在我们生活中的每个角落?”
在那一晚经历的恐惧逐渐消退之后,他对战斗双方所属的组织产生了兴趣——换言之就是对未知事物重新燃起了好奇心,哪怕这些事物曾经差点让自己丧命。这样突如其来的求知欲让两位少女都颇有些惊讶: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人。坐在旁边的宫羽兰扭过头来看着他:
“噢?知清你居然现在对这种东西开始好奇了?”
“如果愿意告诉我的话,那再好不过了。如果这不是我该知道的部分,那就当我没说好了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该不该去了解这些。”
“是么……谕佳,我说一些最浅显的部分,你不会有意见吧?”
“我这边没有什么问题,倒是担心你讲的东西他可能会听不懂。”
宫羽兰转过身面向牧知清,但他的眼神却下意识地躲闪开来。
“嗯,知清你怎么了?为什么我总感觉你在逃避什么?”
“不,没有,只是……算了,没什么。”
他无法说出“我不敢看你的脸”这句话,喜欢的人坐在离自己十分近的位置,并且一举一动都表明她对自己并无防备。但看到她的神情与举止,牧知清的心中怅然若失,仿佛什么宝贵的东西张开翅膀飞走了一样,这又让他的心中泛起一阵苦涩……更何况宫羽兰今天还是一如既往地穿着那件高领毛衣。
“你没问题的话,那我就直接开始好了。先说结论吧,根据多方的调查结果来看,你的臆测其实是正确的,我们的周围似乎有着某个隐秘组织,和你以前读到过的共济会或者别的组织类似。但这些只是门面而已,有蛛丝马迹暗示这些组织背后有一个更高一级的少数人团体,各色组织由他们掌控着,但我们目前无法证实这样的一个团体真实存在。”
宫羽兰停顿了一下,喝下一口茶,然后掏出手机:
“那个猫头鹰的标志,谕佳从她的书柜里找到一本封面上一模一样的古书,说是和什么一个起源于巴伐利亚,受一些诺斯底教派影响的秘密组织
“没有能赶尽杀绝从而转入了地下?不过他们是做了什么才会被各方联合绞杀的?”
“教廷那边想要剿灭它,最显著的一个理由应该就是异端吧,毕竟受了诺斯底主义的影响……至于当局为什么也要干预,似乎是他们起初建立起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消灭集权政府。宗教上与政治上都不为当时的公权力所容忍。”
“而且历史上的光照派与共济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创立者亚当·魏萨普本身就是共济会成员。1780年的时候,一位叫阿道夫·科尼格的贵族共济会员加入了刚创立四年的光照派,将它按照共济会的结构进行改组,然后将它的体系又引回共济会内部,慢慢完成了渗透工作,还顺便排挤走了原本同样与共济会联系紧密的玫瑰十字会。”
池谕佳低头看着壶中的茶水,言语平淡地补充着。牧知清的手指弹了一下茶杯,发出悦耳的脆响,道出自己的困惑:
“为什么我有一种感觉,但凡有些来头的秘密结社和神秘学组织都会和共济会扯上点关系?难道共济会也是个包罗万象的组织?”
“确实如此,共济会在全世界都有分部,成员涵盖各行各业的人士。刚刚我也说了,它只是个门面而已。共济会确实看似和各个组织都有紧密的联系,但从另外一个角度看来,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它就只是一个幌子呢?光照派,谕佳所在的玫瑰十字会,甚至与我和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金晨协会,看上去都和共济会有着些许重合之处,但与之相反,国家政权与宗教领袖都或多或少对它提出反对,或者明令禁止。”
“羽兰,偏题了哦。”
“我才进入正题,之前都是铺垫。光照派进入共济会之后改组,拥有了一个叫做‘阿瑞斯圣山’的核心机构,在此之后越来越多的共济会高级成员加入其中,甚至歌德也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在光照派最为强盛的时候,吸纳了巴伐利亚地区十分之一的官员,拥有大量的财富,于是他们开始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
“政治抱负?看起来光照派创立的目的和你们说的其余那些神秘学组织不同,似乎更加偏向政治方面一些?”
牧知清皱起了眉头,发现了诡异之处。宫羽兰严肃地点了点头,拿过一本便笺,在上面写下一些词语:
“光照派创立于启蒙运动时,当时的欧洲社会,尤其是世俗权力与宗教权威都处于动荡转型的时期,君主的世俗权力由教皇的权威赋予,从而教皇能在幕后有效地掌控着君主国家,与此同时各国又为了权力兵征四起。而光照派针对当时‘君权神授’这种广泛的共识,提出要摧毁教会,推翻所有的君主政权,建立起‘新世界秩序’的观点。”
“新世界秩序……这个词在现在都能够看到啊,但是不是说只是阴谋论而已么?”
“那就看你是站在什么样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情了。在当时大众的眼中,欧洲君主国家与罗马教廷联系紧密,这样政教合一所造成的后果,就是充满极度压制和邪恶的旧世界秩序。光明会为这样的现状所提出的解决方案,是将教会与国家分开,并逐步毁灭它们。基督教一旦被消灭,自教皇而来的君王统治合法性就会被颠覆。”
她停顿了一下,叉起一块羊羹放进嘴里,又喝了一口热茶,然后继续说道:
“在旧世界秩序的废墟上,他们设想了一种全新的政权架构模式,让一群社会最顶层的精英组成一个隐秘的委员会,代替原先的只有一个人担任的君主,逐渐取代世界上的各个政权,消弭国界,让世界大同。当然,这个委员会不直接干涉人们的生活,而是让下辖的各个组织与部门分别进行相应的社会功能。”
“等一下,羽兰,我收集到的资料里并没有这些。”
池谕佳抬起头,有些怀疑地盯着宫羽兰的眼睛,等待着她的进一步解释。
“只是我的推测而已,毕竟根本没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真的有那么一个隐秘的委员会在掌控这个世界。”
“但如果真的存在这么一个‘新世界秩序’的话,那不就是一个反乌托邦世界么?”
牧知清想到了乔治·奥威尔的《1984》和里面描写的各种思想控制与全天候监控。
“这就要涉及到一个叫做‘耶稣会’的天主教修会了——三木老师从前所在的上智大学就是由耶稣会创办的。魏萨普也是耶稣会的会士,但在光照派创立前三年耶稣会被教廷取缔,在那之后,他在共济会内部模仿耶稣会的理念创立了光照派。耶稣会所追求的秩序也就成为了光照派的目标,而另一个核心信条也被继承了下来:只要目的正当,可以不择手段。新世界秩序可以保证国界消弭,和平永存,但代价则是人们生活在无数天眼的监控之下,精英团体下辖的各种组织渗透入每个人的生活当中,就像是《1984》里面那样,‘老大哥在看着你’,更加耐人寻味的是,‘老大哥’还不是这个组织的最顶层。”
池谕佳轻轻咳了几声,插进话来:
“金晨协会现在的组织架构就是类似这样,自从它崩溃衰落之后,没有人知道现在总部的具体位置,也不知道最顶层的长老们具体是谁,但似乎他们依然有着许多耳目,虽然协会并没有明确承认过这一点,然而大家都心知肚明。大概是忌惮这一点,你祖父才会选择我来当你的老师——你现在并不属于任何协会,所以一旦法术源易手,你的处境会变得非常危险。”
宫羽兰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瞬的踌躇,然后重新恢复了往常自信的神情。
“放心好了谕佳,有你在的话,法术源没那么容易被夺走。”
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感,面颊绯红的池谕佳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朝她摆摆手:
“好了好了,你继续吧。”
“只是简要地提一提而已的话,我觉得我已经介绍得差不多了。如果知清你对光照派具体在搞什么动作感兴趣的话,那就帮我们一起调查好了,反正我们手边了解的也就是网上披露的那些阴谋论内容,比如说渗透和控制从教堂、邮局到街边杂货店乃至生活当中的每个角落,或者秘密进行着科学研究什么的。这些东西还有待更深层次的挖掘,不过谕佳,我们这样去寻找光照派最真实的目的,万一有一天暴露了怎么办?”
“不管怎么样,我们最终都要和他们直接对抗吧,毕竟他们就是冲着法术源来的,何况你不是打算借助其他组织的力量么?”
“那些人……到时候再说吧。从最开始就寻求外援实在不是我的作风。”
在一旁的牧知清突然打断了两人:
“我能好奇一件事情么?”
“什么事情?”
“在工业园里的那个男人,当时是想杀死你的吧?但是你们的确认识很久了吧,我也明明感觉到了他对你抱有一些特殊的情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诶?”
如此直接的提问让宫羽兰愣住了,她的目光转向面前的茶杯,用手指摩擦着它的边沿。,对面的池谕佳眼睑微微下垂,更是有意回避了这个问题。在沉默许久之后,她抬起头重新看着牧知清,轻描淡写地说:
“从三年前开始,因为某件事,我和他就必须成为不共戴天的敌人。”
两位故交因为不可控因素,被迫分道扬镳甚至反目成仇,这的确是一件十分沉重且不堪的回忆。牧知清轻声向宫羽兰道歉,然后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了。
时间如流水般在洋馆中流淌,三人又继续聊了些生活琐事,随着门厅里的摆钟敲响,他们终于决定结束这一场已经严重超时的茶话会。
“没想到我们三个人能够聊这么久啊……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根本聊不起来这么多事情,看来谕佳你在知清的面前变得健谈了不少啊。”
“大概吧,我现在是有些理解你当时说的话了。”
“是吧,我就说了你们一定能很合得来。”
“不过他还是,在神秘学方面有着相当多的欠缺啊……不过你也是只比他好一点,问了你一堆这方面的问题,结果你有些你也回答不上来,就抛给我了,然后我稍微解释得复杂一点他又听不懂了……要真是对我们的调查帮不上忙的话,不如让他来当临时的管家好了。”
正准备走出客厅的牧知清转过身来,看着正在收拾茶具的池谕佳:
“你刚好提醒我了,我差点忘了件事情。”
说着,他打开手提包,拿出一个笔记本,走进茶室,放在圆桌上:
“这半个月来我们三个人在吃饭上的开销,我全都记下来了。既然谕佳刚才说让我当管家的话,那我就说一说我的打算好了:我觉得二位还是不要过多地剥削我本来就不多的研究生补助比较好,至少在食品开销这个部分,希望你们能够和我一起分担,然后做饭是也轮流做比较好,不然一直吃一种风格,总有一天会腻的吧?”
池谕佳略微有些惊讶地皱了皱眉:
“牧先生,我只是随口说一说而已,还没有真正赋予你这个权力,你居然就自说自话地直接开始了?”
“话虽这么说,但是的确需要一个类似管家的人不是么?而且谕佳你看,这些天你不是已经不像宫小姐说的像以前那样,因为怕麻烦就不吃晚饭了吧?而且我觉得三个人轮流做晚饭的话,会比各做各的省事得多,毕竟三个人住在一起,想要和谐相处的话,还是互帮互助比较好一些。”
宫羽兰背过身去,强忍着笑意望着窗外,池谕佳则是失去了反驳的力气,一言不发地低头继续收拾桌上的杯子与茶壶——的确,近几天以来,她都习惯性地对要去准备晚饭的牧知清说“帮我也做一份”,现在回想起来,之前他的那种没有异议的顺从,就仿佛是一个陷阱,自己跳了进去,却很难再跳出来。这样的大意让她十分后悔,但转念一想,这样的安排似乎也不错,于是她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同意了牧知清的话。
“那暂时就这么定下来吧,计划还是不要太死板比较好,如果宫小姐某一天要加班的话,就由我代劳好了,然后就是每个月的月底算一次开销,当然出去吃的钱不算在内。”
说完,他收起笔记本,然后拿上包离开了客厅。宫羽兰转过身来,走到池谕佳身边,看着一脸惆怅的她,她抬起头来,捂着胸口郁郁寡欢地说着:
“羽兰,为什么我突然间有了一种被鸠占鹊巢的凄凉感……”
宫羽兰也只好安慰她:
“这个嘛……至少知清也是在为你考虑了那么多对吧……怕麻烦而不吃晚饭的确不怎么健康。”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可记得你没少从他的早饭里抢吃的……”
的确,宫羽兰也没少从牧知清那里得到过关照,于是顺从他的安排也变得更加合理起来。不过,同意是一回事,如何落实下去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羽兰。”
池谕佳看着宫羽兰沉思时的眼神,缓缓说道。
“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宫羽兰则是略带苦涩地笑了笑,然后帮着她收拾起桌子旁的风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