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仪物语/第八章 庄生梦蝶”的版本间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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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9月6日 (日) 12:28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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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赫兹
小时候,我曾经在杂志上看到过一篇介绍。故事的主人公叫Alice,生活在海洋之中,它于1989年被发现,从1992年开始被追踪录音。它是如此备受关注,因为它的歌声,是频率于绝大多数同类不同的52赫兹。它孤身一人在大洋中徘徊,日行四十余公里,但行踪成迷,科学家们多次录下它的歌声,却没有录到过任何其它鲸类对它的回应。
没有人见过它的样子,但人们愿意相信它是一头孤独的鲸鱼,经常歌唱寻求伴侣和朋友,却从来没有共鸣和回应。原因无他,正常鲸鱼的歌声,频率只有15到25赫兹,所以对于其它同类来说,它的频率与众不同,但这也意味着,在其他鲸鱼眼里,它就像是个哑巴。
这是一头注定一生孤独的鲸鱼,它在茫茫大海上漂泊,用别人听不懂的声音在低沉吟唱,幻想能够得到回应,但是一切的努力在我们看来都是枉然。孤独地游荡,孤独地觅食,孤独地迁徙,孤独地发出永远得不到回应的歌声,它无法和同类对话,这使它与所有同伴错过,始终一个人。
终于,在十二年后的2004年,人们最后一次探测到它的歌声,从此,独一无二的52赫兹,消散在大洋的深处。直到最后,Alice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默默地遨游在浩瀚的海洋,独自一人老去。它的身体在海水中缓缓落下,成为各种海洋生物的养分,历经数月乃至数年,慢慢落在深渊,成为绝美的鲸落。
我们又何尝不是这一头52赫兹的鲸鱼呢?语言匮乏,无法交流,一直在等待着一只频率相同的同类给我们回应。这一等,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一辈子。我们仿佛书本一般,渴望被人读懂,却从未得到过真正的理解,也许这就是百年孤独吧。
下午三点四十八分的羽山大学,深秋时节的法国梧桐在风中摇曳着树枝,偶尔几片枯黄的树叶孤独地从枝头飘落。
巨大的阶梯教室里,牧知清坐在了较为靠后的位置,撑着脸颊扭头看着窗外的树木以及天边的太阳,内心十分纠结。身旁的同学们大多数人聚精会神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有些则埋头随着讲课人的思路记着笔记,当然也有少量的人为了凑学分而勉强来听课的人,在静静地看着自己带来的书籍。
“有两类准则为人类的行为提供了伦理的意义,其中一类是信念伦理,另一类是责任伦理。如果一个人是按照信念伦理的准则行动,那么在宗教上的说法,就是‘信徒的行为正当,后果则委诸神灵’;但如果按照责任伦理的准则行动,那么当事人就要对自己行为可预见的后果负有责任。这两种准则之间有着深刻的对立,其中在拒绝现世这一点上,宗教伦理本质上与信念伦理相通,所以我们可以发现信念伦理更倾向于神秘主义。而至于为什么如此,这样的演化又会带来什么样的改变,我们下次再说。今天就到这儿,谢谢大家。”
话音刚落,下课铃声打破了楼宇间的宁静,在学生们响起的掌声当中,讲课人深深地向他们鞠躬,随后,大家纷纷离开座位,向教室外走去。这门课讲授的是“宗教伦理学与社会”,讲课的人就是牧知清的研究生导师三木庆吾,此刻的他正转过身去,拿起黑板擦,将板书缓缓擦去,从远远的距离上,牧知清看到,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右手的绷带缠绕到手腕上,剩余的部分隐藏在衬衣的长袖之中。
等到教室中的人走得差不多之后,牧知清站了起来,心中满怀忐忑地缓缓想着讲台走去,低着头想象中接下来会发生的对话,思索着如何应对老师的诘问。
“那个……老师,那天晚上,非常对不起,我和那个女生让您受了那么重的伤,十分抱歉,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弥补……”
“不用在意,我们各为其主,私人之间并无恩怨。更何况白先生已经向我解释了这一切的缘由,澄清了误会,那我也没有继续追究你们的理由。说到底,两方几百年的矛盾,并不应该让底层的成员之间来积攒仇恨,我们怀着各自的目的而来,对事不对人,所以,道歉什么的就不必了。”
三木转过身来,一脸平静地看着眼前自己这位将不安写在脸上的学生,轻声宽慰着,只比牧知清年长十二岁的他,似乎已经经历过了大风大浪,变得波澜不惊。
“白先生接我离开之后,据说你们还遭遇了另外一个人的袭击,如何?你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害吧?”
牧知清有些意外,本以为三木会对他有些异样的态度和偏见,但眼前的老师显然并没有这样的意思。近段时间来发生的怪异事情将他折腾来折腾去,心神不宁,反而是今天老师稍微的关怀给了他极大的鼓励。他望向三木的右手手腕:
“老师,您的伤还好么?”
“没什么特别严重的,大概很快就能完全恢复吧,这个你不用太过愧疚,不是你造成的。对了,那个女生是你的好朋友吧?似乎还是咱们学校的,请你替我向她带句话吧,大概是……请她之后如果再见面的话,不要向我露出太过于明显的敌意吧,至少那天晚上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毕竟在同一所学校里,低头不见抬头见。”
牧知清点了点头,然后帮着收拾起讲台上的讲义来:
“老师您待会儿回办公室么?”
“不了,我去一趟教会那边,似乎有件事情需要拜托我去做。你这边的课程展示的准备也要加油啊,我感觉你在说话的时候还缺乏一些自信,好好练习一下的话,真正展示的时候会好很多的。”
三木接过牧知清整理好的讲义,说了声谢谢,而牧知清则是向他微微鞠躬,然后向着教室外走去。
“羽兰的朋友?这个问题你直接去问羽兰不就好了么?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具体哪个朋友啊。”
秘书办公室外的走廊上,鹿英弘抽着烟,靠在拉杆上,身旁站着似乎一脸苦闷的牧知清,和笑得十分尴尬的安孝芳。
“主要是,这个事情就是羽兰让我去办的,而且她也没有告诉我该怎么去做。大概……她也觉得想和她的那位朋友搞好关系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那我觉得以我这种性格,更加难上加难了,她那朋友看我的眼神都是那种冷冰冰的感觉。”
鹿英弘叹了口气,有些沉闷地吐了一口眼圈,安孝芳则是摊开了手:
“我说前辈……你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那个女孩子了?我印象里和羽兰学姐关系好的女生都不是那种会很容易就生气的人啊,还是说……”
原本,批改完学生们作业的鹿英弘正在办公室闭目养神,这个时候敲门声响起,他慵懒地说了声请进,然后就看见了牧知清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
“英弘,我想向你请教一个问题。”
鉴于办公室里还有其他同事,于是他拿上打火机和烟盒,离开了座位。等两人来到栏杆边,恰好安孝芳路过,于是停下来和他们打了个招呼,牧知清便也请他留步帮自己想想招。在听牧知清说完了自己担忧的事情之后,正猛吸了一口的鹿英弘差点被烟气呛到——原来眼前看起来一本正经的青年也会在这方面有着致命的弱点。不过想想也不奇怪,一个话本来就不多,性格冷淡的人,基本上也不会在如何与女生交流这方面花心思,在不经意的一个细节上得罪了别人也是能够理解。
但是牧知清摇了摇头,否定了安孝芳的推测:
“好像并不是这样,她跟我说话的时候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但是就很有疏离感。我倒不是刻意想去讨好这个人,只是不和她搞好关系的话,我就会……就像是假如,我说的是假如,神秘学会里来了一个女生,她有些讨厌我,想让我离开,但我又不能离开这里……大概是这样的。”
鹿英弘皱了皱眉,安孝芳则觉得这话有些莫名其妙:
“如果真如你所说的话,你让她走不就好了么?”
“这不可能的,而且宫小姐叮嘱过我,一定要和她搞好关系,至少要让她认同我,而且说句实话,我倒也不讨厌她。”
羽兰这是要当月老去牵线搭桥么?鹿英弘心里暗自琢磨,觉得牧知清目前的描述已经让整件事情越来越古怪了。不过话说回来,他也十分好奇为什么牧知清会如此在意另一个女生对他的看法,不过鉴于自己上一次的误解给自己带来了比较可怕的后果,这次他便不再多加揣摩。
“姑且问你一句,知清,你以前有过女朋友么?”
牧知清细细想了一想,反问他:
“答应了表白,但不承认两人是情侣关系的那种算么?”
鹿英弘一脸不解,有些好奇眼前这位性格冷淡的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故事:
“这又是什么扭曲的恋爱关系……姑且算吧,所以有过的是么?”
“就只谈过那一次,大二的时候,和一个学妹,只谈了三个月就闹翻了。”
“所以那个学妹对你这样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英弘,你偏题了。如果你想听故事的话那还是下次吧,别把这件事情告诉宫小姐。”
没有问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鹿英弘有些为难地挠挠头,大概牧知清也有难言之隐。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也就只能说个大概,提一些宽泛的建议,不过他觉得这对于一个只需要不让女生产生反感的人来说,这也已经足够了。正在整理措辞之时,安孝芳先开了口:
“虽然不知道具体你想知道哪一方面吧,但我还是按照我的理解说个大概好了……如果想和那个女孩子搭上话的话,你肯定得要投其所好吧?至少和她的朋友要搞好关系——比如说羽兰学姐,我觉得这一点前辈应该可以做到的。”
“恐怕不太行我觉得,毕竟她有些在找我茬的意味在里面,如果只是平常的投其所好,恐怕她会烦的不行,然后觉得我是在骚扰她。”
“是嘛……那你就不要问候得那么勤快嘛,了解一些她感兴趣的话题,然后不经意间和她聊上两句,点到为止。”
牧知清点了点头:
“确实是这样没错,我回头问问宫小姐好了。然后呢?”
“然后?差不多你得让她看到你的潜力吧?或者说,如果你想得到她的认可,至少要让她觉得你是一支潜力股。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希望她认可你具体指的是什么,不过我想,她应该是希望你能够完成她想让你做到的某些事情吧?”
他低着头“嗯”了一声表示认同,感受到了安孝芳的可靠——至少在如何对待女生这一方面,自己应该叫他一声前辈。
“确实如此,她不认可我的原因正是因为她认为,我现在还没有做好去完成某样工作的准备。但其实这一方面我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所以还有什么要点么?”
“唔……如果还有什么的话,在共同参与的某件事情里面,你就有意无意地帮帮她呗,但是别太刻意,也别把自己头低到地上去,女生想要的是一位骑士,而不是一只哈巴狗——至少现在是这样。哦抱歉,我得走了,还有事情需要我去处理。”
“嗯,多谢你了,话说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心得啊?你谈过很多个女朋友?”
安孝芳将眼神转向四周:
“这个下次再说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先走一步了,回见!”
望着安孝芳远去的身影,鹿英弘笑着摇了摇头,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
“嗯?英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牧知清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决定从鹿英弘身上打开突破口。
“那家伙身边的女生,差不多三个月就换一次,换了得有七八次了,可不经验丰富嘛。”
“哇,那在这方面我确实得叫他一声前辈。”
鹿英弘笑出了声:
“这就免了吧,这种东西不是你去模仿就能见效的。对于他来说,恋爱的那种感觉是不可或缺的,所以一旦感受不到那种感觉,他就会……你懂的。当然我对于这种生活方式并没有褒贬的意思,他也并没有依靠他那些话术去骗取女生的芳心,相反,他和他每一个前任都最后成了好朋友。毕竟每个人的追求不同,活着的方式也会不同,我认识他这几年,感觉他是所谓‘刹那主义’[1]的最好践行者。”
他顿了顿,把烟头摁灭,扔进垃圾箱,然后重新望向牧知清:
“那么知清,你呢?你选择了什么样的生活?”
牧知清有些猝不及防:
“我?对于生活……我已经选择了不再选择,就不可能再有其他选择了。”
这个回答让鹿英弘默然,他似乎没有马上理解这句话的涵义,不过他立刻又笑着把话题引开了:
“说起来……羽兰昨天来找我,说让我帮忙去查一下你那晚经历的相关东西,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不如一起来,我到时候跟你细讲一些神秘学的东西。”
“好,多谢你费心思了,那我先去图书馆了,回见。”
牧知清向鹿英弘微微鞠躬,而英弘则是拍了拍他的肩,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哦对了,英弘,你谈过女朋友么?”
走出几步的牧知清回过身来,冷不防地抛出这个问题。鹿英弘愣了愣:
“现在没有。”
这样的回答巧妙地回避了“其实以前也没有”这一尴尬的事实,而牧知清也只是含笑点点头,消失在楼梯间。
当晚,洋馆里的三人坐在茶室里的圆桌前,默默不语地吃着晚饭,这让牧知清感到有些奇怪,但他选择不动声色地观察起今天的晚饭。桌上的托盘里,摆放着不大的碗,里面装着米饭和各种佐料。准确地说,是碗里的米饭上撒着葱末、白芝麻还有紫菜丝,最顶上搁着一片紫梅干,温热的茶水浸没了米饭的下半部分。碗的旁边摆着吃饭用的小勺,再往外是一个不大的玻璃杯,里面乘着乳白色冒着气泡的饮料。看起来是十分简朴而随意的一餐晚饭,这是刚住进来不久的牧知清对今天晚饭的评价——原本以为住在洋馆里的两人会吃着与这栋楼房气质相匹配的饭菜,至少不像自己在出租屋里煎蛋火腿往面包中间一夹那么随意。然而抱有同样想法的人并不止他一个,不久之后,宫羽兰的声音就打破了茶室的宁静:
“谕佳,今晚没有肉啊……冰箱里的肉那么快就吃完了么?”
“没,只是我晚上不想吃肉,想了想似乎吃太多肉也不太好,所以就一视同仁了。下次你早点说嘛,我就单独做一份带肉的给你。”
看来这样简朴的晚餐在两人的生活中时有发生。宫羽兰和池谕佳在对待吃这件在其他人看来很重要的事情上似乎非常随便,一般如果两人中的一人不想做饭,那另外一位就会默默地随便做些吃的勉强填填肚子,如果两个人都不想做饭的日子里,她们就会电话订餐或者出门去商业街随便吃点——实际上这样的情况多于前一类。而对于负责今晚晚饭的池谕佳来说,省时省事是她的第一准则,除非某天心血来潮,才会精雕细琢做一桌好吃的——显然今晚的她没什么把饭做好的欲望。
牧知清只觉得今天晚饭的氛围安静得有些诡异,茶室里只有木勺触碰瓷碗的脆响,玻璃杯触碰托盘的敲击声,以及发条钟运行的滴答声。不知道平时的二人就是如此,还是只是因为今晚的餐桌上多了一个外人。
“三得利的乌龙茶?”
吃到一半的宫羽兰突然问坐在对面的池谕佳。
“怎么可能是外面买的……自家的乌龙茶,用你那煮咖啡的虹吸壶泡的,放心好了,已经洗干净放回原位了。”
“那这个呢?可尔必思?”
她用食指关节敲了敲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响声。
“嗯,原浆加屈臣氏的苏打水。”
池谕佳点点头,带着云淡风轻的表情回答宫羽兰的疑问。感受到身边慢节奏的牧知清看了看表,默默地加快了吃饭的速度,虽然是真正意义上的粗茶淡饭,但这碗饭的口感似乎比看上去要好很多,咸淡适中,茶的温度也刚刚好,丝毫看不出粗制滥造的痕迹。就仿佛像是去听讲座的路上遇见一位其貌不扬的人,几个小时后却看见他站在演讲台上一样——自己似乎是低估了这碗饭。
“多谢招待,我吃饱了。”
他双手合十微微低头,然后站起身来准备拿起托盘翻到厨房的水槽里,宫羽兰有些意外地看着他,随后马上明白了过来,然后向他摆了摆手。已经转过身去的牧知清回过头,向宫羽兰点头示意,又扫视了一遍茶室,却在某个瞬间与池谕佳的目光不期而遇。
两人对视了足足两秒,这让牧知清有些迷惑——从那天离开茶室之后,池谕佳就一直有意对他视而不见,甚至刻意地移开目光,这些当然都被目光敏锐的他看在眼里。所以他觉得刚刚的对视也许是一种向他表达不满的方式,但奇怪的是,方才池谕佳的眼中并没有怒意,甚至都没有之前看到的那种死一般的淡漠。
看来是我多心了,她并不是在看我——牧知清这样想到,然后继续端着托盘,离开茶室走出了客厅。
直到牧知清的背影消失在门厅,池谕佳才收起她那仔细观察的眼神。宫羽兰则是对舍友方才的行为咂了咂舌:
“啧,所以谕佳,你对那家伙之前那么淡漠确实是装出来的吧?还是说你处心积虑地要刁难他?”
“哦?何以见得?”
“明明在他的面前就表现得无比冷漠,说什么不得到你的认可就不同意把他留下来,结果在他看不到的细节上就处处留心,跟看古董一样地观察他,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在刻意找他的茬?真是的……明明之前你还在说我喜欢刁难他来着……原来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哎呀,这话说得可真难听。说实话,我对试探他这个人没啥兴趣,而且我并不觉得我在刁难他。我只是觉得两个人的生活刚刚好,要再有一个人插进来,反倒不自在。”
池谕佳平淡地回应了宫羽兰的指责,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小口,宫羽兰也只好作罢,无奈地吃下一勺泡饭,茶室里又陷入了一如既往的平静。
“呐,谕佳,我还是想和你商量一下。”
池谕佳沉默一会儿之后,抬起眼轻轻放下手中的玻璃杯,然后两手交叠,撑在下巴上,看着面前的宫羽兰:
“需要我以什么名义商量呢?是你的舍友,还是法术源守护的助理?或者是玫瑰十字会的低阶魔法师?”
“后两个名义吧。如果,我是说如果,那家伙如你所说,清楚了自己的定位,短时间内掌握大量神秘学理论,能够为我们的调查提供帮助的话,你会认可他住在这里么?”
“如果是站在这个位置上的话,那我肯定没有反对留下他的理由,如果对法术源有利的话,我必然会去选择。但是正如你所说,这也只是一个可能性微乎其微的假设而已,不过,我之前也没有绝对否定掉你的提议对吧?或许除此之外,真有一个什么理由能够让我认可他,毕竟我也不是每个时候都很理性,这一点你一定是清楚的。”
“所以正是如此,只要那家伙好好努力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
“没戏的,做什么都不会有用的。你也知道为什么吧?”
对于知道池谕佳过去故事的宫羽兰,自然知道眼前的她为什么会这么说——由于过去的某些经历,她在保持着对人淡漠的同时,也渐渐把自己变成了一只刺猬,虽然远远看上去温和得像一只猫一般,但只要察觉到有人接近自己,就会亮出身上的刺。宫羽兰对她这样的性格深有体会,所以池谕佳对牧知清并没有说出“请你马上出去”这样的话,她觉得这已经是尽到了最大的仁慈。
“既然是这样的话,你当初直接对他说‘我讨厌你’不就好了么?为什么还要拐弯抹角地说什么不认可他……说句实话,那家伙有的时候还是会让我恼火啊。”
“大概……因为我其实不怎么讨厌他?”
池谕佳思索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说出了大概的理由。宫羽兰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
“所以不管是你之前装着对他视而不见,还是刚刚盯着他看,都是想让他主动找你搭话吧……”
“倒不是这个意思,我并没有想和他聊天的想法,我只是在想,这个男人为什么在那个时候会有那样的勇气和决心,而且明明对魔法一窍不通,却通过我施放的魔法完成了看起来不可能的奇迹。”
“你是说在工业园那晚?他把我拉起来之前我一直没注意到他的位置,全部精力都用在对付天上的东西去了……所以他干了啥?”
池谕佳沉思了一下:
“我当时没有目击,是云雀后来才告诉我的。他……从将近六十米高的塔吊上跳下去了,然后飞到你身边把你拉起来的。”
“好像是这样,他当时速度还挺快。不过这种事情依靠魔法的话,并不难办到吧?”
“是么……我可是记得曾经有一次带你体验这个魔法的时候,最后你是用脸着地的哦。”
深色系少女闭上眼,又喝了一小口玻璃杯里的饮料。虽然没有亲眼目睹那样的场面,但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池谕佳依旧惊诧不已,原本以为他只能通过魔法,平稳地降落在塔吊底座上,然后跑向高地,没想到他竟然能像一只鹰一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迅速地飞抵目的地,然后精确地搭救遇险的目标。
明明只是一介根本不懂魔法的普通人,却能爆发出这样的能量,这让她充满了好奇,于是从那天白天开始,她就坐在他的床边,细细地端详着这个看着不那么简单的青年。仿佛是猜到了池谕佳的想法,宫羽兰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本以为会有更加让她兴奋的理由,没想到只是普普通通的对新鲜事物的好奇而已。她看了看桌上两个已经空了的饭碗,默默地站起身来,将它们叠成一摞,放在托盘上端起向着厨房走去。
“要我说,如果你真的想向他发出你并不讨厌他这样的信号的话,做这种看起来寒酸但实际上很好吃的东西,并不能让他明白你其中的意味——毕竟我觉得他在某些方面确实是个榆木脑袋。”
“是么?那明天就换你试试喽?我正好也想省点心的说。”
总之,看似平稳的一天又不知不觉地从指间与发梢穿梭而过,在洋馆里如履薄冰的牧知清也终于能够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静候新的一天渐渐到来。
第二天的早晨,与往常不同,宫羽兰早早地叫醒了牧知清,吃过简单的早饭之后,一起前往大学。刚走出大门,正在打哈欠的牧知清被迎面吹来的寒风吹得打了个寒颤:
“今天是真有些冷……话说为什么你今天要这么早把我叫起来?”
“这不明摆着的么?就是让你和我一起去学校啊,不然咧?而且,天气预报说今天五到十四度,这点程度就说冷,那以后怎么办?”
“这没办法啊,我原来待的地方最冷的时候也就是这个温度了……所以你还是没有说清楚为啥要让我和你一起去学校,前几天不都是你走之后,我再出门的么?”
宫羽兰转过头瞪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走了,他赶紧跟了上去。
事情的起因,发生在工业园事件后的第二天清晨。在窗外还是一片漆黑的时候,宫羽兰被屋外一阵轻微的噪声惊醒,她发现自己正躺在被单凌乱摆放的床上,贴身衣物散落在床边的地面,身旁的位置还残留着些许温度。她轻轻从床边的一片狼藉中翻出自己的衣服穿戴整齐,然后走到窗前,轻轻打开窗户向外看去。
——在昏暗的灯光当中,一个黑色长发,身着睡袍的人正蹲在路边,小心翼翼在地面上画着什么,画好之后,又蹑手蹑脚地走到树下,院门边等地方,重复相同的动作。
回到此刻,宫羽兰停在记忆中的位置前,右手按住地面,手腕微微发光,然后左手打了个响指,地面上的似乎出现了一个小型魔法阵在发着光,随后暗淡了下去。她站起身来,回过头看着牧知清:
“谕佳那孩子,估计是想搞些恶作剧吓吓你,好让你自己识趣,早日离开,之前几天都是我出门之前先把这些地方先清理掉了,所以你出门的时候才安安稳稳的——其实就算你不小心触发了陷阱,也不会有生命之虞,就当作是踩到了一颗摔炮吧,除了一声响吓你一跳之外倒没什么。”
牧知清感到十分无语:
“我说,谕佳这也太无聊了点吧,她就每天晚上布雷,然后你早晨排雷?布雷的地方都一模一样的么?”
“是啊,她可能就只是借此机会找找乐子吧,所以也并不是真的要刁难你,就当作是你在陪她玩好了。”
喂喂,你们这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爱好啊……牧知清不禁如此想到。
在离开院子,走下山的路上,牧知清偷偷看着身旁宫羽兰随着脚步左右摇摆的银色马尾,想起了一个忘记从哪儿听来的故事。
“不过,你和谕佳刚刚那个,让我想起另一个不知真假的笑话。”
“什么笑话?”
“据说二战的时候,德国人每周一三五去布水雷,英国人每周二四六去扫雷,都成了约定俗成的习惯。结果有一天英国人没去扫雷,第二天德国人布雷的时候,大摇大摆地进入雷区,结果被自己的水雷炸沉了,船员被英国人救起来之后,就开始大骂英国人:‘你们怎么能够不按时去扫雷呢?这是渎职!’英国人也啼笑皆非,倒也好吃好喝地善待了这群俘虏直到战争结束。”
宫羽兰发出“噗嗤”一声,赶紧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微微弯起了腰,身体仿佛在微微颤抖。看着正在憋笑的她,牧知清却皱起了眉头,而她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止住了笑,一本正经地看着身旁的青年:
“在想什么呢?”
牧知清似乎心事重重。
“如果我一直得不到她的认可的话,你们这样的玩笑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我自己选择离开吧?”
“谁知道呢?谕佳之前从来没有过类似的情况,所以……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不过你是在担心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会因此疏离?”
牧知清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歉疚。宫羽兰偷偷看了他一眼,又从歉疚当中看到了一抹落寞,于是她追加了一句,似乎像是给牧知清打气:
“如果你不想事情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的话,那就好好努力得到她的认可呗。那样的话,说不定结局会皆大欢喜。”
他陷入了沉思,细细品味起看起来十分有经验的鹿英弘提供给他的策略。投其所好固然相当重要,但是遗憾的是,牧知清并不知道池谕佳的喜好,更不可能亲自去问,而与她身边的人搞好关系……他又想起了宫羽兰那个恨不得吃了自己的表情,以及从前居高临下的态度。这条策略似乎还未开始,就已经走进了死胡同。
那么如何让她看到自己的潜力……除了自己拼命补习神秘学反面的知识,也别无他法。而且,自己似乎也不太好跑到她的面前开始展示自己的进步是如何如何明显——这和孔雀开屏那样的求偶炫耀没什么两样,除了被两位少女嘲笑之外,并得不到什么好处。
但是……在共同参与的事情当作提供帮助?这一点难度恐怕更高,池谕佳在校外的商业街开店,而自己和宫羽兰都在大学里,除了在家中会有些许交际,平时几乎没有什么能够帮她的。而贸然帮忙收拾庭院或者房子里的杂物……如果不小心收走了某样不起眼的东西,导致三人都陷入危险的境地,可能并不需要池谕佳动手,宫羽兰的光弹就先让自己死无全尸了。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看向宫羽兰,她似乎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言不发地盯着脚下默默走着,仿佛是也想为她打气,牧知清也轻轻地对她说:
“没事的,我会想办法去做到之前你说的那些事情的,你放心好了。”
而宫羽兰则是看了一眼心里没谱的牧知清,也开始担心起他来——毕竟,用取悦普通女生的方法,很可能会弄巧成拙。
下午的西方音乐史,在下课之后,牧知清提着一个黑色的长手提箱,和松和凌并排走在校内的人行道上。
“诶?你是问哪里有琴行?”
“嗯,准确来说是能修乐器的地方吧,泉桃川这边有靠谱的店么?”
“唔……你要这么说的话,乐团里如果要维修乐器的话一般都会去临川步行街那边,但是确实远了点儿,有点麻烦,不过服务很好,维修质量也有保障。前辈你是有乐器要送去修理么?”
“嗯,我今天专门带过来了,想回去的时候顺路修一下……看来今天回去要晚点儿了。”
牧知清给她看了看手上提着的箱子。
“啊,不早说你要修这个,出南校门口的那条路上,旁边有条小道,往上走是旅馆什么的,里面有家琴行,是修弦乐器的。话说你要修哪里啊?”
“小修而已,就只是换个弦,其他地方我检查了一下都还好。”
“那就好,不需要大修的话,就要不了多少时间……你带了弦么?如果带了的话,我都能帮你换,还能帮你省一笔维修费。”
牧知清笑了笑,摆摆手拒绝了。
“好意心领了,你大概也赶着回宿舍吧?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而且都已经快走到校外了,也没有再折回去找个教室的必要。”
松和凌上次与牧知清在学生会办公室门口聊过之后,第二天就退出了学生会,加入了管弦乐团——虽然每天都要完成一定量的练习,但也不要每天都看学生会主席的脸色了。往常的这一天下午,上完旁听的课,牧知清一般都会去图书馆看会儿书,再和从实验室下班的宫羽兰一起回去,但是今天,鬼使神差般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和松和凌走在了回去的路上。
“那我还是陪你去一趟琴行吧,那儿的老板认识我,看到我去修琴还会打个折,能帮你省一餐晚饭的钱。”
面对学妹如此慷慨的帮助,牧知清只好恭敬不如从命,由她带路,穿过一条条街道,去到那个能够修好他带在身边一整天的乐器的琴行。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池谕佳回到了洋馆,高跟靴子踏着地面,清脆的响声回荡在整座房子里。换上拖鞋,她径直走到厨房,泡好一杯玄米茶端到茶室,然后静静坐在桌前看起桌上那本夹着书签的魔法书。
洋馆背后那座塔式露台,其实是一个小型的藏书阁,顺着楼梯盘旋而上,就到了一个满是书架的隔层,虽然不是很大,却也收藏了各个年代的书籍——九成以上都是和神秘学与魔法有关的,当然还包括了少许的小说和其他的书籍。这些书基本上是她的父母收集而来,当然存放于此的只是少部分,可能两成都不到,后来池谕佳自己又收集了一些,才会有现在的规模。平时有空的时候,她就会通过地下室去到那里,然后随手拿一本来,坐在茶室里,一边喝着茶,一边慢慢悠悠地看。不过现在,为了去了解鹤一澄背后那个神秘组织,她只好将小说放在一边,认真研读那些典籍了。
就在她轻轻品着茶中那一抹淡淡的米香味的时候,一阵悠扬而略带沉郁的乐声在她耳边响起。毫无疑问,那是小提琴的声音,正如汩汩溪流一样从三楼的阁楼流淌,悠长的旋律如水般漫过楼梯,流过门厅,在房屋的空气中飘扬。曲中略带的伤感与期待沁透到杯中的茶水,流过池谕佳的发梢,轻轻地来,又悄悄地走,不留任何痕迹,唯有琴声悠悠。
“《伦敦德里小调》和《奇异恩典》?”
迷人的眉毛微微皱起,那天下午,直到宫羽兰回来之前,她都一直默默坐在原处,古书依旧打开在原先书签所在的那一页,而那舒缓却暗含忧伤的旋律,却一直在她脑海中回响。
虽然仅时隔数月,牧知清就又换了生活环境,但所幸他的生活节奏并没有因此被打乱,依旧是简单的三点一线——住处、教学楼、图书馆。唯一的不同在于,由于较于从前住得离学校更远,所以必须要更加早起,于是本就少得可怜的休息时间,再一次被压缩。
不过随着时间从他指尖的缝隙中划过,他也开始渐渐习惯了住在每晚都能看到夜空的阁楼里,也不再在意在屋子里时,宫羽兰时刻待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监视”着自己——就算是出于对他安全的考虑,也算相当尽心尽力了。交代自己要去读的书目,她也亲自一本一本地轻轻放在房间的桌上,有时还会留下一张字条。
随着清晨到来,他轻轻走下楼梯,来到厨房里,娴熟地给自己的保温杯灌上热水,然后放进一个茶包,慢慢走向客厅里的茶室。就连他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自己在这里住下不过三四天,却已经养成了早餐时要喝一杯茶的习惯,虽然他与池谕佳在此期间并未有过多交流,但生活上却不由自主地向她靠拢,一如多年前的宫羽兰——虽然现在她改喝了咖啡。
房屋的女主人们已经在茶室里待了多时,正不紧不慢地吃着早饭。大多数时候,早餐都是前一天下午回家时从便利店顺便买回来的面包或者三明治,再加一枚煮或者煎的鸡蛋,有的时候还会有一片培根。
“这不就和我从前的早餐一模一样么?”
牧知清一边想着,一边轻轻嘬了一口保温杯中的茶,然后返回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份属于自己的三明治。
沉默一直都是餐桌的主旋律,默默地喝茶,默默地吃饭,然后默默地离开。池谕佳过一阵子需要前往自己的占卜小店,于是走上楼梯回房间先准备一番。宫羽兰围好围巾,披上大衣,然后穿好靴子,打开洋馆的大门,冷气立刻涌入了门厅。蹲在地上正在系鞋带的牧知清一阵哆嗦,然后站了起来,从她手中接过门把手,然后轻轻关上门,追在她身后,离开了房屋,沿着山上的小道走下,前往大学校园。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四五天,三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故事,十分平淡。
又是一天的工作结束,牧知清因为要做家教而早早出了门,而因为第二天是周末而没有什么工作安排的两位少女,决定去商业街逛一逛。走在林间小路上,脚下落叶沙沙作响,双手插进口袋走在前面的宫羽兰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着默默跟着的池谕佳:
“说起来,已经一个星期了,委托教会那边的调查有进展么?”
池谕佳歪着头想了想,摇了摇头。
“是么……看样子鹤一澄那家伙反侦查能力挺强啊……不过各个法术源都没再收到入侵警报了。之前那些尸妖和吸血鬼的来源找到了么?”
身后的少女依旧摇头,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主要是十二月初我要去参加一个会议,现在一直在准备那个,等会议结束回来我就立即帮你。在那之前还得拜托你一个人了,那家伙现在还没有达到能够帮到我们的水平,虽然我让他看了你开的书单,但是不可能一下子就看得完。” 像是想起了什么,池谕佳微微皱了皱眉,虽然她这些天也在研究那些可能与鹤一澄沾得上边的组织与团体,但是……大部分时候她并不是在看书,而是被别的东西给吸引了。她的眼神眼神瞟向别处,然后又回到宫羽兰的身上:
“嗯,我尽量……”
“啊,这种犹犹豫豫的样子可不像是你往常的风格呀,发生了什么?”
“不,没什么。只要是羽兰交代的事情,我一定会去做,放心好了,不用担心我这边。”
池谕佳露出了一个让人感到安心的笑容,宫羽兰嘴角也微微上扬,她转过身去,继续走在前往山下的小路上。
特殊关照
(2009年11月21日,星期六)
总的来说,与硕士研究生不同,身为研究助理的宫羽兰,除了每周固定时间给本科生上课之外,更多的则是把时间放在实验室的科研上。有的时候,已经大学毕业,拿到学士学位的人,会选择工作一年,然后在这段时间里取得更多的科研成果,并完成对其他学校的硕士或者博士研究生的申请。
而对于学化学的宫羽兰来说,最好的度过“间隔年”的方法,就是成为助教或者秘书——就像鹿英弘那样,或者在原来的实验室里当一年或者几年的研究助理。这样一来,时不时就会有化学会议等着她去参加,而她也就不得不为自己即将参与的会议做些许准备。幻灯片和海报自不必说,演讲稿也需要用英文写好背熟。于是,趁着今天值班的时间,她查看了自己之前所作出的成果,将它们汇总并梳理了脉络。
“诶,想不到我读大学的时候居然做出来这么多东西……想想也不奇怪,集邮一样地做了三年多实验,总会拿到一大堆数据,只不过这个工作量似乎超过我的预期了。今天看来得熬夜加班……”
她抱着两本厚厚的实验记录本,仔细翻看着上面留下的结构式和实验步骤,寻找着其中有价值的信息。
突然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皱起了眉头一拍桌子,又轻轻叹了口气。
“为什么事到如今我还要去为他的事情操心啊,真的是!有的时候他那种诚恳的样子又让人无法拒绝他的请求,但是事后想着想着又让人火大……唉,就当作是我喜欢管闲事的报应吧。”
事件起因要回到几个小时前的清晨。两人并排走在下山的路上,宫羽兰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口问了一句:
“知清,那个书单,你读了多少了?”
身旁的牧知清低下头仔细想了想,露出苦涩的表情:
“我姑且有去读,但是……还是有些地方弄不清楚,就好像是,没有形成体系所以无法把那些零零星星的要点串起来,要是有人来指点一下就好了……”
说着,扭过头看了看宫羽兰,而她也沉默良久,仿佛下定决心一般:
“我知道了,那我晚上给你捋一捋那些脉络好了。”
仿佛安下心来一样,牧知清长舒一口气,眼神柔和地望着她表示感谢,然而她表现得依然十分冷淡:
“事先说好,我就只是帮你梳理个大概。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如果只是想着有我在自己就不用看书了,那到时候被谕佳知道你偷懒了,发生什么样的后果都不要指望我来替你求情。”
池谕佳把书单递给她时那个深邃而又诡异的眼神一直刻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而她并没有想通自己的室友想要传达什么样的情绪,于是就只是要求牧知清老老实实地啃完那些连她自己看起来都有些抓狂的书籍——倒不是因为难以理解,而是其中几本书的内容繁琐而又缺乏清晰的条理,看到一半总有一种想把它让出窗外的冲动。
于是……
当晚吃过晚饭后,宫羽兰拿起放在客厅沙发上的手提电脑包,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收拾桌子的牧知清,叫住了他:
“待会儿你收拾完餐桌就去我房间找我,记得把那几本书带上,听到了么?”
他安静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低下头收拾圆桌。
就这样,借住在阁楼储物室的牧知清,得以获准进入了一位少女的私人领域。然而对于他而言,这样的经历并不会给他带来多大的新奇感,反倒是忐忑的心情占了绝大部分,为无意中窥探到的少女的秘密而心怀愧疚。
“我说……让我看到你房间里的样子真的没有关系么?”
极力回避这个问题的宫羽兰背对着牧知清,原本就对此十分抵触的她,因为刚才的问题又多了几分不爽。在按了按微微颤抖的太阳穴之后,她径直走到书桌旁,将包里的笔记本电脑拿出,摆在桌面上接好电源,然后回过头来看着牧知清,指了指书桌旁的床:
“你就坐在床边吧,桌子够长,能让你把书放桌上。你自己看会儿书,我先忙我的东西,忙完再来讲关于你的事情。”
牧知清顺从地轻轻坐在了床边,谨小慎微的样子不像是坐上一张柔软的床,反而更像是坐在一箱定时炸弹上。看到他如此小心翼翼又如履薄冰地调整着和自己的关系,宫羽兰收了收自己的火气,坐在了自己往常的座位上,打开电脑,开始继续完成计划中的工作。
牧知清的面前是一摞厚厚的书,再往前是宫羽兰微微颦蹙的侧脸,蓝色的眼睛如宝石般散发着深邃的光泽,在认真思考的时候,她的眉宇间竟然透露出曾经从未注意到的些许可爱。他赶忙把目光挪回书本上,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然而看了几页之后,头脑混乱的他又心生浮躁,却不敢再去看宫羽兰的脸,只好悄悄地观察起房间里的各种器物。床头柜上摆着一个小型音响,旁边的墙角处立着一把古典吉他,书桌旁则是立着一整面墙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最醒目的还是各种与化学有关的教材,书架旁的房门后立着衣架,挂着棕色大衣和灰色的围巾,似乎在这间小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一切都恰到好处。
“喂喂,你消停一下,好好看书好不好?还是说你有啥在意的东西么?”
打字的双手停了下来,宫羽兰直起身子,望向牧知清,一边将头发拢起,随意地扎成一个低马尾。看着牧知清有些慌乱,她也只好叹了口气,说些什么缓和气氛:
“我的房间里大概不太像一个女孩子的房间该有的样子吧,到处都是书,墙上没有半点装饰,换做其他人一定会说‘一点都不浪漫’这样的话吧,总之不要在意这些,你别太紧张,当作这只是一个男生的房间就好。”
说着,她继续翻阅起面前的笔记本,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又在房间里想起。刚才那一番解释大概是给牧知清吃了一颗定心丸——即使宫羽兰并没有搞清楚他心神不宁的原因,也没有给出半点解决的方法——他继续捧起那本有些晦涩的书本,逐字逐句地啃了起来。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当门厅当中的落地钟敲响了十下之后,宫羽兰终于停了下来,双手离开键盘,伸了个懒腰,然后转过头去,眼神和正在观察着自己的牧知清撞了个正着。她赶忙坐正,把电脑合上,然后面向牧知清,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对方抢了先: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你和谕佳的关系看起来并不是特别好?是因为我住进来的原因么?”
“唔……我觉得是你多心了,我们之间关系挺融洽的。但是如果但从表面上来看的话,其实我们之间一直都那样,基本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至少有第三个人在场的情况下是这样的,不是因为你的缘故。”
虽然性格淡漠,但是内心还真是敏感啊——宫羽兰看着眼前的青年,对他的认识又进了一步。牧知清则是皱着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仿佛需要面对两人关系冷淡这个问题的人是他。
“怎么,我和她之间的相处模式会让你觉得奇怪?”
“倒不是说奇怪了,只是觉得在我的印象里,女生之间相处应该会是很亲密吧,有的时候甚至还会毫不忌惮外人的有说有笑,至少不会像你们这样,关系明明很好,却基本上不说什么话……总觉得你们更像是在用对待普通熟人的方式在相处。”
“是么……那还真是让你失望了,我和她……”
宫羽兰沉默良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嗯?”
“没什么,这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情。总之就是,你没必要把我和她的关系与你的行为进行关联,那样没意义。也不需要想着去调和我们之间的关系……更不许想写有的没的,听到了么?”
“有的没的?”
牧知清想起了那天池谕佳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似乎明白了大致的缘由,但依旧装起傻来,故意做出听不懂的样子。本以为能看到宫羽兰涨红了脸含糊其辞的样子,但她只是拿起放在一旁的水杯喝了一口,反应冷淡得不像是她。
“没听明白更好,那咱们就言归正传吧,说好了要给你梳理一遍脉络的。”
她从一旁的书架上拿下一本看起来很厚重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但牧知清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笔记本上,而是望向了挂在墙上被裱起来的一张写满文字并且泛黄的纸张:
“说起来,挂在那里的是什么?座右铭么?”
“那个啊,那个不是座右铭,是《翠玉录》[2]的拉丁文抄录,是我祖父的老师抄写下来的,之前一直夹在这个笔记本里,近些年我搬到这里来之后,就把它裱起来挂到墙上了。算是中世纪炼金术士的传统吧,他们也喜欢在墙上挂一幅这个。”
“没想到你懂拉丁文……你的脑子里到底能装下多少东西啊?”
牧知清仿佛是象征性地赞叹着,宫羽兰却摇了摇头:
“很遗憾让你失望了,我不懂拉丁文,所以笔记上写了翻译。要说会的语言……谕佳倒是会好多门语言,有时候就会教我一些。”
“就算不是这样,你给我的感觉也是那种,懂很多东西,而且可以很清晰地表达出来的那种……总觉得你们两位掌握的知识是正常人的好多倍啊……怎么做到的,你们是?”
宫羽兰有些无奈地叹着气,一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的神情:
“没办法,谁叫我们要同时生活在两个世界当中啊……我因为是最先接触的炼金术,所以大学选了离得最近的化学,谕佳是修习魔法出身,典籍比我读得更多,多学几门语言是必须的……”
牧知清的脸色沉郁了起来,看起来忧心忡忡:
“所以说,我也要向你们一样往脑子里装下比常人多一倍的知识?这难度也太高了吧!”
“你觉得,让人掌握新的东西,是学生还是老师更加辛苦?万一到时候你啥也不懂又闯出祸来,我必然是要受牵连的啊,那还不如我们都辛苦一下。”
似乎是认同了宫羽兰的话,他带着些许悲壮的心情点了点头。
“好吧,那就多谢你费心思了。”
宫羽兰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这个学生在自己看来还有各种各样能让自己炸毛的隐患,但他恰到好处的坦诚直率,又让两个人能够继续和谐地交流下去。
“扯远了,咱们言归正传,既然刚刚提到了《翠玉录》,那就从这个东西讲起好了。顺便一提啊,知清,我在大学里面都从来没有一对一给学生辅导过,要是有什么讲的不够细致你没听懂的地方,一定要马上提出来。一回想起实验课上我将过一遍之后,等他们动手操作又是错误百出的样子,就非常火大,希望你和他们那些大学生们不一样。”
牧知清则是露出了受伤的小鹿一般的苦涩神情:
“那我倒是希望你能向对待你的学生们那样温柔地对待我啊,至少别像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么凶神恶煞的。”
宫羽兰默不作声,只是微微皱了皱眉,继续翻阅着笔记。其实说来也十分微妙,因为有着正常人都会有的些许虚荣心,她几乎不会完全表露自己的感情,对那些不熟识的人,她总是客客气气的,在异性面前更是如此。只有在极少数人面前,她才会展露出少女本该有的真实性格,比如说池谕佳和鹿英弘这样的故人。但是自己对于眼前这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青年,为何也会十分自然地流露出真情实感,她也不知道原因。在沉默了大约半分钟之后,她抬起头来:
“那你就努力不要让我发火呗……而且我觉得你确实也该学习一下如何和女生相处,像你这样总是不温不火的性格,会让女生觉得你很有绅士风度,但是并不想和你长久地交往。毕竟青春靓丽的女生们还是期待着生活中有些许刺激和冒险的,你并不能带给她们这些。”
听了她这段莫名其妙的对自己的评价,牧知清愣了一下,没想明白她为何要说这些,也没听懂她是在为自己着想,还是单纯只是嘲讽自己。于是他思索一番,回敬宫羽兰: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说法叫做‘女人如书’,有的会让人流连其中,并且反复品味,而你属于那种看过一遍,就会被人放回书架并且不再翻阅的类型。”
被倒打一耙的宫羽兰哑口无言,她确信牧知清刚才一定是因为自己无心的评判而生气了,但他的冷淡反应还是让她感到有些意外——这家伙该不会是个连生气都不会的情感缺陷者吧?
她叹了口气,稍微让自己的态度柔和了一点,开始了老师对学生的特殊关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两人似乎都忘记了时间,直到他们接连打了数个哈欠之后,宫羽兰终于将笔记翻到了最后一页,以一句十分平淡的感慨结束了今晚的补习:
“你的基础还真是差了点儿,本来以为两三个小时能够讲完这些,没想到已经凌晨两点了……不过你这家伙的悟性还算不错吧,一点就通,不像那些刚入学的新生做实验。”
“我能够理解为你是在夸我么?”
“不如说是客观评价吧,确实你连你父亲的星象魔法都没有研究和掌握,甚至都说不上基础差,根本就是没有基础而已。不过只要加以解释,你就能够懂个大概,还是孺子可教也。”
“这个……先不说你讲的速度快如开火箭,我倒希望你能够对一个新手更加有耐心一点啊,毕竟我已经十分努力地去记下那些东西了,你还是一脸仿佛要把我活吞了的表情,让我有点……”
宫羽兰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于牧知清现在的阶段来说,抛开实践灌输理论的做法可能确实有些事倍功半,但鉴于自己在使用魔法方面也是个半吊子——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造成意外——这样的方式似乎更加安全。
“唉……这有什么办法,我也不认为我是个温柔的人啊。算了,到了这个程度就已经等于是打了基础,之后把剩下那几本书看完也就不算难了。等你看完那些书,就能够帮我做些事情了,比如说查找一些文献什么的,不过你也可以选择边看书边实践之前你释放出来的那个魔法,这一堆书里面似乎有关于最基础魔法的介绍。如何取舍就看你自己了。”
她有些疲惫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揉揉眼打了个哈欠,牧知清则是微微向她点头,缓缓从床边站起来,似乎准备离开她的房间,脸上的表情带着些许愉悦,不知道是不是在对宫羽兰先前的揶揄行为进行无声的反击。从困意当中舒缓些许的宫羽兰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熬夜让她变得有些迟钝:
“你在笑什么呢?”
牧知清转过头来:
“没有,我只是在想,你大概不擅长熬夜吧,你现在的样子就仿佛是白天的猫头鹰一样。”
“什么意思?”
“两眼有气无力地眨着,昏昏欲睡的样子,时不时还打个哈欠,可能闭上眼的下一秒就会睡着的样子,大概别人也没有见过你现在的样子吧?”
一个激灵之下,宫羽兰清醒了过来,看着仍旧在愉悦的牧知清:
“果然性格恶劣这个词来形容你真是确切啊……不许把今天晚上的一切细节说出去,听到了么?鹿英弘也不行。而且,什么叫不擅长熬夜啊……两三年前谕佳教我的时候,基本上每天都熬夜到这个时候,只是近两年没有那么高强度熬夜而已,毕竟身体不如从前了。”
让她没想到的是,牧知清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
“是么……那你确实别熬夜过度,从认识你到现在,我就一直觉得你的脸惨白惨白的。”
“啊,我这边倒是没有太大问题,你还是多担心你自己吧,毕竟现在你比我处在更加微妙的处境里啊,要是谕佳还是不肯让你留下来的话,那你今后确实会有够难受。——说起来,知清,你和谕佳相处还融洽么?”
看到牧知清重新在床边坐下,宫羽兰也索性趴在了自己的桌子上,有些活泼地随口问道。牧知清依旧是一脸为难的样子,似乎进展并不如他想的那般顺利。
“怎么可能好得起来啊,平时我又很难见到她,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一如往常那样,对谁都客客气气的样子,说什么都是点到即止,很难深入交流。怎么做得到好好相处啊……”
“是么?我倒是觉得你们俩很有戏啊,你看,你没有因为她对你的那种态度而去疏远她,她也是每天孜孜不倦地想在你身上搞点恶作剧,要是她对你完全不感兴趣的话,是不可能做这些事情的哦。”
“我是没看出来我和她哪里有戏了,不就是和那天以前你对我的态度差不多么?只不过一个是把不满直接写在脸上,一个藏在心里,又表现在客客气气的待人接物上,本质上有什么区别么?”
“真不是这样哦,至少你们之间没有互相看不顺眼对吧?你想啊,如果她铁了心要你搬出这里,哪还会像现在这样啊?又是找理由,又是让你先住下,如果连这样都觉得她是反感你这个人的话,那你可真是有够迟钝。如果她真心对你十分反感的话,保不齐哪天你一个不小心,命就没了。”
这一回牧知清并没有辩解,反而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那我在这方面确实非常迟钝,这一点我必须承认。但是你说的哪天不小心就会丧命是这么回事?”
他第一次觉得,在这栋洋馆的女主人身上,沉郁的不仅仅是眼神——果然人不可貌相,看起来像天使一样的人,在另一种情况下就成了魔鬼,看起来像个小恶魔的人,也许是一直在暗处给予保护的天使。
“这个……你去多了解一下谕佳过去的故事,就会理解她了。”
宫羽兰一边说着,一边有些担忧地摸了摸下巴。了解一个人固然容易,但要做到理解这个份上,十分困难。更多情况下,人与人之间能做到的就只是和谐相处,而并非相互理解,更何况谕佳有着连自己都不愿多提及的过往,要理解这样的人,对于牧知清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挑战。
“确实如此,但是你说的对,现在的我依然只是和她混了个脸熟,既然寄居在她的房子里,不去了解房子的主人,似乎也不太好。”
“哦?想让我告诉你那孩子的过往?”
依旧趴在桌子上的宫羽兰睁开右眼,用一种浪漫的眼神看了一眼牧知清。
“不了,这类事情如果不是从本人口中得知的话,总感觉很失礼。”
意料之中的回答。
“是么……你这小心翼翼的处事方式确实会让她很有好感就是了。说起来,你们在我做手术的时候聊了些啥啊?”
“聊了什么……你就这么好奇这个?”
看着宫羽兰的慵懒身姿,牧知清不知不觉也打了个哈欠,而坐在对面的她也闭上眼点了点头:
“确实挺好奇的,毕竟那晚的事情结束之后,她说有一半责任在你身上,但是你根本担不起这样的责任,然后准备抹掉你的记忆什么的,还说这是为了你好。所以你对她说了什么,让她对你网开一面了呀?”
他闭上眼回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他们之间似乎确实有着只言片语的谈话——甚至连谈话都称不上,但是直觉告诉他,谈话内容绝对不能告诉宫羽兰,于是他选择了沉默作为回答。
“喂喂,我好不容易提起的好奇心,你就不能满足一下么?你们之间又不可能聊一些绝密的东西对吧?”
宫羽兰直起身来,凑到了牧知清跟前,直勾勾地盯着他转向别处的脸庞。但牧知清微微皱起了眉,池谕佳通过他的那块怀表推测出了他的过往,两人心照不宣地对此保持了沉默,虽说他并不知道,了解自己过去的事情对于池谕佳来说有什么意义,但是自己绝对不愿让更多的人知晓这些东西——那是自己心中最为柔弱的一部分。
但是宫羽兰并没有让步的意思,她带着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依旧不依不饶地追问着:
“快点快点,从实招来吧,招了就放你回去睡觉。”
牧知清十分无奈,但又产生了些许难以言表的微妙感受,于是他清咳两声,然后:
“怎么说呢,虽然很遗憾我并不能说和她聊了些啥,但是肯定并不是如你今晚现在对我这般浪漫。不知道是不是你困了的原因,我觉得现在的你比起往常那种沉闷的样子要可爱许多。”
他转过头来,看着宫羽兰青色的眼瞳一本正经地说着。瞳孔微微放大,脸颊泛起红晕,宫羽兰皱起眉头在椅子上坐正,仿佛刚才近在咫尺的距离从未存在过。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今晚就到这好了,你平常也多看看这方面的书吧,基础我已经帮你打下了,下面就靠你自己了。谕佳那边也是,下个星期我要出差几天去外面开会,要是在那之前你还没有让她满意的话,那我回来之后还能不能看到你就难说了。”
“嗯,我试着这几天跟她搭搭话吧,总有一个人要率先破冰不是么?你也说过她并不讨厌我对吧,既然你曾经那么讨厌我,现在都能和我正常交流,我觉得谕佳那边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短暂的几秒钟沉默,一丝纠结浮上心间,让宫羽兰欲言又止,构思好措辞之后,她叹了口气:
“是么……那我就静候佳音了,看样子你也开了点窍。”
不过牧知清却又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但是我并不知道谕佳她的兴趣啊,感觉就这样上去和她搭话,会很奇怪的吧?”
“所以说你这一个星期都没有去考虑这件事情?那我还是收回我刚才那句话好了。”
“确实没有刻意去了解,如果是抱着要和某人搭上话而去迎合兴趣,这种事情我干不来,我并不打算靠着这个话题来寻找共同点,进而获得理解或者认同。反而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唔……”
他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没有想到确切的词语。
“……如果我和她任何一方不对另一方抱有好感的话,两个人是不可能发生有意义的交流的吧。”
他似乎又在不经意之间说出了不得了的话,不去算计着为了获得什么,单纯只是依靠第一印象中的好感,而去和对方接触。一时间宫羽兰也有些搞不懂牧知清的心思究竟是赤子之心,还是伪善到极致,抑或是两种复杂杂糅在一起,在扭曲的纠结当中挤出一丝温柔。就像是看到了过去自己的样子,眼前这个看上去沉郁苍凉的青年变得陌生了起来,宫羽兰不禁为自己从前的轻率懊悔。
愣了一会儿之后,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转身向着房门走去,银灰色长发从牧知清举起的右手的指缝间穿过。
“抱歉,我说了些奇怪的话……”
牧知清看着举止奇怪的她,觉察到自己刚才的自说自话对她产生了不小的困扰。宫羽兰却只是摇了摇头,用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声音回应他:
“没什么,这种事情就算说出来也无伤大雅。时候不早了,我准备待会儿洗个澡就休息,你先回房间吧——不许和我抢浴室,如果你也要洗的话,待会儿我洗完了会敲你房间的门。”
不知道该以什么作为回应,他只是“哦”了一声。宫羽兰的左手握着门把手,打开之前沉默片刻,然后回过头来,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感情:
“不过,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因为我的描述,而把谕佳的行为理解成一个小孩子的任性。如果对她表现得太过于亲近,她会下意识地回避所有向她示好的行为,这是前车之鉴。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早点休息。”
说着她拉开了房门,然后默默地站在门边。牧知清识趣地站起身,走向门外,当从宫羽兰身边走过的时候,他微微低下头,轻声地也说了一句:
“晚安,宫小姐。”
刹那
(2009年11月23日,星期一)
羽山大学背后的白沿山,海拔只有三百余米,因为这恰到好处的高度,从古至今,生活在这里的人时常光顾此处登高远望。时至今日,白沿山已经成了羽山市最著名的景点,每天都会有游客延着宽阔的登山道向山顶进发,而到了周末,游人更是络绎不绝。
下午时分,牧知清混杂在人群当中,独自走上前往洋馆的小道。虽说有一种曲径通幽的感觉,但这条小道并不简陋,砖石铺就的地面延伸到树林深处,将洋馆与喧闹的人群分割开来。尽管景区管理部门专门在路口竖起了“此路通往私人宅邸”的提示标语,但偶尔会有数个游客会跟随牧知清一起拐入那个小道,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从心里为这些抱有强烈好奇心的人感到担忧和惋惜:好奇心会在往后的时间里将这些人引向何种危险?又是否会有其他人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他们从危险中救出呢?
这些都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每回与他同行的游客,都会在某一个地点产生奇怪的反应,就如同醍醐灌顶一样,仿佛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转过身去急匆匆地离开。
难道这也是魔法么?他不禁思考起这种神奇到诡异的现象,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原理,索性欣赏起周围的风景。穿过树林之后,道路开始延着山的边沿修建,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羽山市。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他就没有停止将这里与自己的故乡作比较,然后总是不知不觉地陷入消沉的回忆当中。
原本他把这种消沉当作记忆在脑海中留下的宝贵财富,但自认识了宫羽兰之后,尤其是在近几天的相处过程中,他开始意识到这些记忆带给自己的沉重负担——宫羽兰和自己恰好相反,从未见她提及过往,但也看不出她有任何的雄心壮志,只是会让人觉得,这个人永远只活在当下,而且从来都不会停下向前的脚步。
从她的身上,牧知清似乎能看到男人一般的飒爽。
而她居住的洋馆,与她本身气质又迥然不同。羽山市里的洋馆并不多,而这一栋又被本地的居民成为“鬼屋”,根据他们所说,在这栋建筑周围走动的时候,会发生鬼打墙,如果有人想要接近那里,会在神不知鬼不觉的状态下地原理,等到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了登山道旁。
估计他们也不知道这里面住着谁,他们想要的就只是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毕竟神秘本身就是由隐秘再加上各种以讹传讹混杂而来,至于其本身和它的主人做了什么,没有人会去关注——电话送餐的派送员们除外,因为他们可以畅通无阻地接近这栋洋馆,还能和住在里面的少女说上几句话。
现在,这类人之中又加上了一位普普通通的哲学系研究生,虽然是暂时的。不管怎么说,即使不小心让自己生活中凭空出现了一座洋馆和两位少女,自己的步调倒没有太大改变,只是自己要尽快获得洋馆女主人的认同——距离宫羽兰出差已经不到一个星期,这也意味着他必须让自己在那之前被池谕佳正式允许在这里住下。
他停在广园馆关闭的大门前,拍了两下手,铁栅栏门发出金属互相摩擦的呻吟,缓缓打开,庭院内自由生长的杂草和树木中间隐隐出现一条道路,一直延伸到房屋门前。他掏出钥匙轻轻打开房门,换好拖鞋,缓缓走向客厅的茶室——按照他的推测,此时的池谕佳正在那里看书,这是一个绝佳的搭话机会。
然而今天的洋馆并不似往日静默无声,站在门厅里的他清楚地听到了长笛的音色,以及有些耳熟的旋律。
“诙谐曲[3]?”
他顺着长笛的声音寻去,轻轻打开客厅的门,迎接他的正是他数秒前想象中的场景。
将客厅与茶室隔开的玻璃门少见地关闭着,冬日的阳光,带着些许的温柔,透过茶室里的落地窗撒进屋内的每一个角落,拉出长长的影子,探进空无一人的客厅。当中一个纤细的身影钩住了他的心弦,沿着影子的源头望去,在目睹了真实那一瞬,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茶室里的一切在阳光下都蒙上了一层滤镜,沙色的地砖,棕木色的桌椅,反射着与山间风光相映的静态光影,就像是由深浅不一的墨色铺就的一幅水墨画。一个风姿绰约的背影站立其间,黑色的长发垂在后背,将袖口挽到手肘的白色衬衣,配上深蓝色、垂到膝盖以下的长裙与黑色的丝袜,仿佛往沉寂的周遭点上一抹鲜艳的色彩。
披肩挂在椅子的靠背上,桌上摆着一本厚厚的精装书,但少女此刻正站在窗前,手握长笛,时断时续地吹奏着乐曲的片段。虽然玻璃门关闭着——大概是不想影响到回到洋馆之后人的正常生活吧,但笛声依旧徜徉在客厅的空气当中。优美的韵律在牧知清的耳边蔓延开来,时而高亢激昂,更多则是低回悠扬,就像是音符的海洋,他的心也随之荡漾——似乎他也倾向于用“荡漾”这个词来形容茶室当中的少女。
笛声拨弄风弦,宛若曼珠沙华的花香跳着优雅的舞步,起伏有致,由远及近地轻轻拂过耳边,弥漫心间,如同淙淙溪流一般,婉转清脆,轻吟浅唱。
“
他在心里如此赞叹着,把手中的书放在茶几上,不动声色地后退出客厅,转身进了厨房。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样的场景对他来说,有一种非常暧昧的微妙感,或者说是“不妙[4]”,搞不好会因为过于兴奋而导致心肌梗塞,于是他选择了去泡一杯咖啡,让自己从这种刺激当中缓过神来。
厨房的橱柜里放着许多罐装研磨咖啡粉,他从中挑出看起来十分普通的一罐,倒在滤纸中,然后冲泡了一杯。刚准备喝一口然后收拾起器具,他想了想,转身又从架子上取下一个杯子来。端着两杯冲好的咖啡,他静静地推开门回到客厅,注意着自己不要发出太过于明显的声音,将咖啡轻放在茶几的两端,然后坐在沙发上,拿过茶几上的书,无声地翻开书页。
“所以宫小姐说的下意识地回避所有示好行为是什么意思……”
他回想起宫羽兰那晚,无奈当中又带着些许落寞的眼神。大概她也有她的难言之隐吧,所以虽然牧知清并不理解这样的内涵,却没有去深究这方面的想法。事实上自己确实也不该把时间放在思考这样的问题上,他看着手上书本中略显晦涩的概念,感叹自己在这方面的学习依旧任重而道远。
不过多亏宫羽兰前两天熬夜替自己梳理了一遍脉络,现在他看相关的书籍已经比之前容易了不少,不过读完这些书依旧是一个不小的挑战,更何况他也不好意思再去麻烦宫羽兰给他讲解这些东西。
“唉……有我这样一个没有什么天赋的学生,也真是为难她了。”
他有些愧疚地反省着,一边伴着长笛的旋律,继续读着那本对他来说略微难懂的神秘学著作,似乎是打算等到池谕佳停下来的时候,再自然地和她搭上几句话。
于是,客厅中就只剩下了从茶室中传来的悠扬的乐曲和书页翻动的声响。池谕佳的面前似乎摆着一本曲集,她一首接着一首演奏着,在吹奏到某一支乐曲,婉转的笛声牵动了牧知清的内心,他猛地抬头,却看到茶室里万点樱花纷纷飘落,将静默的图画点缀成一副梦的意境——千真万确,那就是樱花瓣。
但是现在是十一月末,樱花从何而来呢?这一切都过于迷幻,牧知清揉了揉眼睛,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身处梦中。
正想走到近处悄悄查看之时,大衣口袋中的手机因为收到短信而震动了一下,把牧知清拉回到现实,浏览一遍过后,他闭上眼想了想,默默地喝完咖啡,拿着杯子悄悄地离开。走出客厅之前,他回过头用余光偷偷看了一眼茶室当中的池谕佳,她站得笔挺,背影透露出黑猫一般的优雅与温柔。
“宫小姐似乎要回来了,那就明天说吧,不过今天听到了她的长笛,也算是意外之喜。”
他看了看手表,走进厨房,将自己的咖啡杯清洗干净放回橱柜里,然后出了门。
至于是什么事情如此紧急并且让他无法推辞——
稍晚时候,在羽山大学图书馆的柜台前,松和凌一脸歉意地双手合十,看着牧知清:
“抱歉前辈,图书馆的事情有点忙,所以不得已把你叫过来解燃眉之急,你能过来真是太感谢了。”
“没事,毕竟之前你帮我省了一顿晚饭钱。所以需要我来帮什么忙?”
“今天图书馆是我值班,需要把一整天还回来的图书分类上架。但是今天还书的人有点多,我一个人肯定不能按时弄完,所以就……”
“所以松同学你就把我拖过来当苦力了对吧?”
牧知清有些自嘲地调侃着,松和凌正欲继续解释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啊,小凌,我来了。”
他回过头,安孝芳正满面春风地朝二人的方向走来,然后站到了他的身边。松和凌却对这位后来者的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反转:
“哦,你来了啊,我还以为你会忙着和别的女人谈情说爱而放我鸽子呢。”
安孝芳仿佛对这样冷淡的话习以为常,回敬道:
“本来我确实有这样的打算,但一想到你一个人整理那么多书恐怕应付不来,我就过来了。既然你找到前辈帮忙了,那我就走了哦。”
说着,就要做出转身的样子。
“你这家伙给我回来!”
松和凌尖声厉喝,安孝芳只得耸耸肩,无奈地摊开手,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一同帮忙。在清咳两声之后,松和凌回到了牧知清眼中往常的样子,转过身去:
“二位跟我来吧,辛苦你们了。”
牧知清看了看身旁正在苦笑的神秘学会会长,有些好奇的问他:
“她是你前任?”
“不是啦,会用这么恶劣的态度对我的绝对不是前任,我和小凌只是认识很长时间了而已……估计有十五年了。”
原来是
在给图书分类上架的时候,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牧知清突然开始好奇安孝芳所学的课程来:
“说起来,孝芳,你认识英弘很久了么?”
“唔,差不多吧,认识他差不多两三年了,当时一起上课,课前我在看《卡巴莱恩》,然后他就凑了过来,聊了一会儿,然后问我想不想加入神秘学会,还说我这方面掌握的东西还不少——不知道是在奉承还是夸大事实——然后我就被他成功拉到这个社团里了,等到他毕业了,我就接了他的班成了下一任社长。”
确实是平淡无奇的相遇,牧知清点了点头:
“所以你也是学化学的?”
“不不不,我是学金融工程的,当时我和他都在上三木老师的课——不过他似乎是去旁听的。”
“金融工程……似乎就业前景不错?”
“哪有啊……全世界还没从去年的金融危机中恢复过来啊,就看我毕业的时候经济形势会不会稍微好一点了……说起来,小凌你读的什么专业啊?”
一直在埋头整理的松和凌抬起头来:
“哈?我学医的,怎么了?”
安孝芳被她的眼神瞪得后退半步,抬起手赶忙解释:
“没什么,就只是好奇一下,毕竟之前都忘了问。”
牧知清倒是肃然起敬了起来:
“我是真心觉得学医的人都很了不起,悬壶济世,医术仁心。如果不是道德高尚的人,还真的不能成为医生。”
“前辈,其实学医要经历的那些磨难可能远超你的想象啊……而且成为医生以后的麻烦事不会更少只会更多,保不齐过个十年,病人和医生的关系会差到患者家属会一言不合就拿刀砍医生。”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样也挺让人叹服的,说实话。”
“这个,勉强算是吧。不过更多原因是因为我家经营着一家医院,家里想让我继承家业,所以就建议我来学医了……说起来好像我家里好几辈人都是医生,唉,这可能就是家族使命了吧……说起来,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最近医院里接收了好多受了刀伤的神职人员。”
对某些事情异常敏锐的安孝芳立刻察觉到了异样:
“神职人员?刀伤?”
松和凌点点头。
“嗯,就是那些教堂里的牧师修女啊什么的,大部分是利刃的穿刺伤,也有一些像是被什么动物的尖爪划伤的,还有一些像是犬只咬伤。”
这下连牧知清都察觉到诡异之处了,他不由得联想起那天晚上工业园里的那些吸血鬼和尸妖。
“那还真是不幸啊,不过又够奇怪的,受害人全都是神职人员。”
“我父亲说,警方已经介入调查了,暂定为凶杀案件,进一步的调查正在进行中,但是似乎追查不到凶手。前辈不打算推理一下是什么原因么?”
然而他一脸不以为意的样子:
“这估计就只是一个怪谈吧,离奇的事情每天都会发生,最后破案的时候才发现不过如此,哪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啊……”
松和凌似乎有些扫兴:
“你这个回答可真唯物啊,真是一点浪漫主义都不讲……那我再讲一个前几天听到的事情好了。我有位舅舅在来我们家串门的时候,闲聊时偶然提到了他的邻居,一家四口早餐吃到一半就无故失踪,连养的狗都消失不见了,但是剩下的食物还在餐桌上,钱包、手机、身份证什么的全都留在屋内。”
“警方也去调查了?”
“是啊,不然怎么知道那些东西都在屋里的?”
安孝芳将推车上的一摞书轻轻放到书架上,然后拍了拍手:
“这个故事挺有意思,但是目前这种情况也只能按失踪处理吧。”
牧知清拿起了最后一本书,看了看书脊上的编号,转过身放到另一个书架上:
“确实很迷幻,但是我也不擅长推理这个啊,不如等几天看看警方的通告好了。”
看着在三人努力下已经被搬空的推车,松和凌向二人表示了感谢,然后推着拖车去图书馆前台交差去了。在与她和安孝芳道别后,牧知清也沉思着走出了图书馆的大门,信息在大脑当中碰撞,一幅幅画面在脑海里浮现。
看来那天晚上的那个男人正在实施其他的行动——他得出的是这样的结论,并且暗暗记下了那些信息。
当然牧知清出门并不只是为了帮松和凌处理她的事务。离开图书馆后,他回到了之前的出租屋,将自己剩余的物品用行李箱装好,和房东洽谈了一番之后,回到了广园馆。
然而他刚一进门,就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随着客厅门猛地打开,宫羽兰那略显焦急又流露着担忧的神情。
“这都快九点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打电话给你,你也不接,发短信你也不回,出门也没有带着黑猫,要是再被袭击,谁都救不了你,你知道么?”
看来不仅仅是着急,还有点生气了。牧知清放下行李箱,伸进口袋掏出手机——上面果然显示有十几条短信,二十来个未接来电。他叹了口气,向她深深鞠了一躬:
“抱歉啊,让你担心了。”
楼梯上窜下来一只黑猫,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牧知清的面前,然后跃到了一旁放着的行李箱上。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宫羽兰眨了眨眼,似乎失去了继续生气的动力,转过身向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谁要担心你,只是因为你死了对我和谕佳都很难办……有话跟你说,姑且问你一句,你吃过晚饭了么?”
“稍微吃了点,我先把行李提上去,待会儿就下来。”
宫羽兰“嗯”了一声,走进厨房。待到牧知清放好行李,脱下外套,抱着黑猫从楼上下到客厅,宫羽兰已经泡好一杯茶放在茶几上,然后盘腿坐在沙发上等他了。
“喏,给你泡的茶,忙到这么晚还真是辛苦你了。”
“啊没什么,就只是去帮学妹做了些事情,安孝芳也在。然后就回去把行李给收拾完,全搬过来了。”
“学妹……只是学妹而已么?”
宫羽兰眯起眼,仔细审视着眼前这个一脸无辜,正抱着茶杯暖手的男人。
“喂,你这看蝼蚁一般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嘛,真的就只是学妹而已啊……就是咱们学校的学生,医学院的,刚入学不久。”
“行吧行吧,我也不关心你又看上了谁,不过确实这种情况,带上猫确实不太合适。我其实也觉得挺麻烦,不过这个建议是谕佳说的,我过几天想想办法,看看有没有更加简单的方法吧。”
“总之就是我出门在外要格外小心的意思喽?”
牧知清一手端着茶杯,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黑猫的后颈,宫羽兰则是做出一副嫌弃的样子: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每天和你一起上下班啊……说起来,你的行李居然两个行李箱就搞定了?”
“是啊,当时想的就是,带的东西很多的话,如果因为什么原因要搬去别的地方,行李搬运就很不方便,现在想来还真是没错……早知道你会介意我这么晚回来的话,我就给你先发个短信了,我的手机基本上开成振动,如果在外面的话很可能听不到。”
宫羽兰皱了皱眉,整理了一下前额的头发:
“这种事情随你喜欢吧,我倒没有因为这件事情生气什么的……就等于说,你和房东的租约解除了?”
“其实就算不解除,租期也快到了,再租下去的话,每个月的租金要涨点儿,所以我才会跑去做家教赚点外快什么的……”
宫羽兰托着下巴点了点头,似乎在酝酿什么想法。看着她微微上扬的嘴角,牧知清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这为小恶魔不知道又要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情来,得说些什么阻止她继续得出一些危险的想法。
“说起来,谕佳回房间了?平时这个时候,她不是会在客厅里看书么?”
“她也是刚上楼的,本来想着等某个给他泡了杯咖啡的人回来,结果实在是熬不住,就回房间躺下了。”
牧知清心里一惊:
“所以说,我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对吧?”
宫羽兰用一种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他:
“你用的咖啡粉是我的,而且拿的还是蓝山咖啡——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直觉那么好,直接挑了那几罐里最好的。我回来以后,就发现她在茶室里练长笛练得如痴如醉的,刚准备让她停下来帮我个忙的时候,就看到茶几上一杯咖啡。我就比较好奇,她平时不喝咖啡,为什么今天这么反常,结果叫住她之后,她说她也不知道,以为是我给她泡的,就全喝下去了。”
牧知清的表情有些慌乱,他低下头双手合十向宫羽兰诚惶诚恐地道歉。面对此情此景十分愉悦的宫羽兰摆了摆手:
“不不不,我倒是无所谓其实,咖啡粉打开了就得尽快喝完,但是吧……谕佳喝了之后发现味道有些不对,就知道不是我泡的了,马上意识到你肯定看她茶室练习长笛,看了好长一段时间,于是她整个人就变得有些微妙。”
牧知清的焦虑变成了不解:
“被人看到在练习长笛也没什么大不了吧……况且我觉得那些曲子她吹得都很好听啊。”
“说到底你还是不懂女人的心啊……再这样下去,你估计真的要‘百年孤独’了。”
面对宫羽兰的诘难,他只是冷淡地“哦”了一声。
“我觉得在那样的情况下,去打断她的练习,是更加失礼的一件事情……而且为什么她现在就熬不住了?这才十点钟不到吧,何况她还喝了咖啡。”
“啊,她其实是那种喝了咖啡就更想睡觉的体质,咖啡因含量高的东西都会让她嗜睡,所以她平常也就是喝点茶而已。”
听到这样的描述,牧知清立刻想到了咖啡因不耐受这个症状,但是他依旧想不通为什么池谕佳明知自己是这种体质却依旧要碰咖啡。似乎是看出了他的迷惑,宫羽兰补充了一句:
“但是谕佳挺喜欢咖啡那种苦中透着甘甜,又略带些酸味的感觉。所以平时总是克制着,不过有些时候就会放纵一下……别看她这样,其实那孩子对待生活的态度很微妙,太多地方有讲究,但有的时候又极其随意,看上去有些厌世,但内心里却出乎意料地爱着这个世界。在这里待久了你就会知道,她对好多东西都有一种执念。”
他撇了撇嘴:
“之前你还说我一直端着活得很累,这么说来,你们不也和我差不多么……”
宫羽兰则是叹了口气,倒在靠背上窝进沙发里: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再如何追寻自由,我们归根结底都活在套中——更何况秘仪师在这之上还有更多繁文缛节。说到底这是她的房子,我们都只是租客而已,所以有些讲究还是必须要遵守,不该表达出来的想法就应该埋在心里——更何况她还是我的老师。”
说实话,这俩人一点都不像是师徒的关系——牧知清心想着,开始好奇关于宫羽兰过去的那些经历。
“我冒昧地问一下,你家里也像谕佳那样世代是魔法师么?”
“也不算吧,我们家获得术脉成为秘仪师,是从我曾祖父那里开始的,他年轻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获得了使用魔法的能力——在那之前他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神秘学研究者,就和现在的鹿英弘那样——他老人家现在早就已经仙游去了,而我的祖父在又无意中成为了法术源的守护,我们家才正式被承认为新的魔法师家族。我父母也只是普通社会中的一员,一个动笔杆子,另一个站讲台教化学。”
“感觉好普通……”
本以为法术源守护的家族应该十分庞大,至少会有极长的历史,一脉相承,但是宫羽兰的回答显然让他有些意外。
“你不要对某些事情抱有很不切实际的幻想啊……我家里算是比较特殊,因为某些原因,我父亲没有被我祖父认可成为继承人,估计是在这方面能力不强的缘故。原本要指定一个家族之外的人担任守护,但那个人后来又闯了大祸,所以最后我就成了法术源守护。不过,那种世代钻研神秘学和魔法的世家也不是没有,比如说谕佳的池家。”
“池家……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确实算是世家,但是不是本地的吧?”
“谕佳和我不一样哦,她本家在大阪府,出生在高知市,先祖似乎和安倍晴明[5]有些渊源……”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急忙止住了话语——未经过他人的同意,就将事情从自己口中说出,本就十分失礼,更何况牧知清说过这方面的事情,他会去亲自问池谕佳。假装咳了两声之后,她继续说下去:
“她身上有什么故事你可以自己有空问她,前提是你们关系足够好。喜欢用那个带把儿的茶壶泡茶也和她的出身有关……说起来,厨房里不是有一大盒立顿的茶包么?为什么你会想着泡咖啡……”
“这……其实我如果只给自己泡的话,可能就用茶包了,但是我想着给谕佳也泡一杯,就觉得立顿是不是有点太那寒酸了……所以就用了咖啡粉。”
面对为人小心翼翼,但因此弄巧成拙的牧知清,有些无奈的宫羽兰微微叹气:
“算了……反正谕佳也没对你这种行为有什么意见。哦对,我明天下午实验室要在那边整理数据,你就不用等我了。下个星期我就要去外面开会了,所以最近忙的很……”
牧知清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同时又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
“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可不像平常时候的你。”
“没什么,就只是想着留给我的时间只有一个星期不到了……有些棘手。”
宫羽兰慢慢从沙发里直起身,闭着眼思考着:
“原来你还在为这件事伤脑筋啊……那我想想办法吧,只要你不给我惹麻烦的话,偶尔拉你一把也不是不行。”
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妙感受让他缓和了些许,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起了刚搬进来那几天时,宫羽兰片刻不离的眼神——她关心人的方式其实也十分奇特。
“果然,你还真是能给人安心的感觉啊。”
看到他脸上不常见的轻松愉悦,宫羽兰愣了一下,然后把视线扭向了别处:
“你这家伙,又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啊……”
于是第二天,似乎是完成了期中考试,校园里的其他学生们大多露出轻松的神情,庆祝自己暂时平安地度过了半个学期。但同样完成了展示并且被教授给予高度评价的牧知清独自走在了回洋馆的路上,脸上并没有其他人那样的雀跃——毕竟自己正面临着更加棘手的问题,考试可以欢呼“六十分万岁”,但那件事情,如果做不到完美解决,就已经是挂科了。
于是牧知清怀着一股近乎悲壮的心情走在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山间小路上,脑海中思索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与应对举措。他暗自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和这间洋馆的女主人说上几句话——就算自己会因为无意中的过失而惹怒她,从而导致更加严重的后果,他也觉得这样的对话是不可或缺的。
在打开门的一刹那,他或多或少预料到了事情会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
悠扬的长笛声隐隐从客厅当中飘到门厅当中,绵延回响,萦绕无限遐思与牵念。余音绕梁,嵌入晚照的晴空,和着霞光舒袖曼舞,化作一片绚烂织锦。等牧知清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客厅的沙发前,眼前则是与前一天别无二致的景象,一样的时间和地点,甚至少女的站姿都一模一样的标准丁字步。
“这样的
他打起精神努力集中注意力,似乎觉察到了其中的玄机,喃喃自语着走出客厅,下意识地往二楼瞟了一眼,然后走进了厨房。想起昨天的教训,他用饮水机里的热水泡了一壶绿茶,用托盘端到了客厅。轻轻把杯子放在茶几上之后,牧知清无声地在沙发上坐下,随手拿起茶几下摆放的一本叫做《枪炮、病菌与钢铁》的书,翻阅起来。宫羽兰吩咐需要读的书已经啃得差不多了,于是他开始了一种“随遇而安”般的阅读。
大概是他的性格使然,只要手边有一本书,他就能够做到沉浸其中,有的时候免不了废寝忘食——毕竟他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比起逛论坛或者拿着手机玩贪吃蛇打发时间,看书有着明显多于其他两者的价值,更何况他所受的教育告诉他,网络是洪水猛兽,而游戏则会玩物丧志。于是久而久之,看书就成了他为数不多的习惯之一。
与之相辅相成的,是他对于古典乐的钟情,这是他多年习琴带来的附加爱好,甚至还养成了一套对抗生活中的经验之谈:躁动时听巴赫,抑郁时听海顿,不眠之夜听莫扎特,萎靡不振时听贝多芬,寂寞时听拉赫玛尼诺夫,甚至有时因为吃醋而产生情感波动时,他觉得德彪西的曲子有奇效。于是就这样,伴随池谕佳的长笛,借着进入客厅的夕阳余晖,他一边读着书,一边默默等待着。
说起来,当下的景致,很难不让人联想起掩埋于风沙之中的佩特拉古城,阳光漏下,空气中的尘埃依稀可见,在一片金黄色之中,万物沉寂,只有长笛声在传颂着在隽永的诗篇。在这样的厚重的氛围当中,时间从指尖,书页缝隙中,以及绿茶冒出的热气里悄悄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风铃声将牧知清从书中的世界唤回现实,缓缓他抬起头,却发现茶室中的少女却突然在刹那间来到了他的面前。她双手紧握着长笛,娴静的脸庞如同石膏雕像,用一种明镜止水般的眼神看着自己。夕阳的余晖照进客厅,少女却将面庞隐藏在自己的阴影之中,恬静之下又平添一分优柔。她就这样微微颔首,波澜不惊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青年,而他也情不自禁地看着少女那空灵的眼睛。
半晌,少女俯下身,不断地拉近与他的距离,缓缓伸出右手,轻轻触碰他的脸颊。两人此刻竟是如此接近,以至于彼此都能听到对方本就轻微无比的呼吸。在风平浪静的外表下的,是牧知清那惊涛骇浪的内心,远超出正常范围的亲密距离让他紧张不已,大脑停止了思考。
他不再盯着少女的面庞,而是低下头去,继续看他的书。但少女大概并没有理会他的无视,他的脸颊上立刻感受到了一阵冰凉的触感,随即这种冷觉逐渐转移到下巴,将他的头抬了起来,视线里出现了池谕佳的清秀面容,与之相随的还有一对淡漠的眼神。牧知清闭上了眼,尽力让自己无法与她产生眼神上的交流,另一方面开始集中精神,催促自己尽快从这场梦境般的世界中醒来。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他的几乎忘记了呼吸。
嘴唇上传来了柔软但又不那么温暖的触感,一股电流在同一时间流遍他的全身,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测,如同暴风雨般让他措手不及。他无法反抗,就像只能任凭史矛革进入尘封的洞穴中盘踞探索,上下翻飞。思维停止了,剧烈的心跳伴随着门厅中的钟声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他的神经,他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原有的姿势,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冷漠还是惊愕,脑海中只剩下少女身上淡淡的月桂香气。
少女的鼻息轻轻地拂过他的脸,让他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僵硬的身体开始慢慢恢复原有的温度。就在那一瞬间,又是一股电流涌进他的大脑,就像是停滞的怀表重新上好发条,理智战胜了本能,他猛地睁开眼,想要从这个束缚着自己的当下挣脱。
就在他睁开眼的一刹那,唇上的触感消失了,紧接着,一阵眩晕感侵袭大脑,等他回过神再次集中注意力时,自己只是坐在沙发上,端着一本书,面前茶几上的两杯绿茶仍旧冒着热气。眼前也并没有什么近在咫尺的少女——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虚妄。他无法理解发生过什么,刚才的一分钟内的经历,和谁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都已经如同格式化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残存于嘴唇上的那种柔软,身边如游丝般微弱的月桂香气,又真实得让人不可思议,很难让他相信之前的时间里,什么都不曾发生。不过……少女确实依旧存在,而且和昨天略有不同的是,此刻的少女已经打开了茶室通往客厅的门,隔着长长的距离,一言不发地正看着牧知清。
“日安。”
没想好如何开启一个话题,他只好先打了个招呼。和先前的印象一样,池谕佳有一种让人看不出感情的疏离感,这与每时每刻都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在脸上的宫羽兰截然不同——虽然她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张不高兴的脸。
“你刚刚,一直在听长笛?”
毫无起伏的声音问出不痛不痒的问题,牧知清无法判断这种云淡风轻到底是出于何种心情,不知道是因为不满,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由,不过能肯定的是,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将会决定自己未来的命运——那个死掉的眼神历历在目,而他并不想把这个作为自己的结局。
他只好深深叹了口气:
“如果我只是想听你吹奏长笛的话,就不会坐在离茶室如此远的地方了。”
“是么……”
少女抬了抬眉毛,绕过沙发来到茶几前,端起了属于她的那一杯绿茶,然后转身又向着茶室走去,回头看了一眼牧知清:
“进来坐下说吧。”
说着她微微嘬了一口杯中的茶,皱了皱眉,轻轻地咋舌。待到牧知清进入了茶室。两人在圆桌前坐下,默默地对视,池谕佳那墨绿色的眼睛依旧表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而牧知清则是有意忽略了这一点,仿佛这一层面的压力对他来说并不存在。
“你不会无缘无故地连续两天都听相同的曲子,说吧,有什么事情?”
“唔……可能按照宫小姐的说法,我确实有事相求吧。我只是觉得,从那天我醒来起,我们就没有好好说过话,所以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你聊一聊。”
“你确定不是去找羽兰,而是来找我?”
“大概有些事情我无法去跟她说吧。尤其是很多事情和你相关,如果不当面和你说,反而去找宫小姐的话,反倒是失礼了。”
墨绿色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池谕佳有些好奇他指的是具体是哪些与自己有关的事情。
“比如说我从上个星期在这里住下来开始,就感觉到宫小姐和谕佳你的关系挺冷淡,似乎是因为我的缘故。一方面我留着这里会让你觉得很头疼,另一方面,宫小姐对我说过,如果这段时间我离开这里,可能连命都保不住。如果你们之间的矛盾真是由我而起的话,那我向你道歉,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牧知清的言语之中饱含诚挚,并不像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尽管他已经把话说得如此隐晦,但池谕佳也已经觉察到了他对自己的请求,更让她感到意外的是,他的这个请求是出于歉疚,而并出于“想要活下去”那样的想法。
“牧先生,我和那天晚上想要置你于死地的家伙一样,都属于魔法师。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和他的行事准则是一样的,只是在处理方式上有偏激和温和之别。”
“这一点我也相当清楚,不过和你相比,那个家伙,我与他素昧平生,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怎么说呢,虽然死亡是没有区别的,但是我还是不想死在他的手上。”
缩小的瞳孔让她的眼瞳宛如宝石一般,青年这番简洁无比又不知所云的话让池谕佳吃惊不已——常理上说,被熟悉的人杀掉,难道不应该更加不能被接受么?不过,虽然这样的话让她感到奇怪,但她并没有丝毫的不悦。
沉默使两人之间失去了话题,少女仿佛有意不想让舒适的静默氛围出现,于是继续做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盯着牧知清的脸。而他则是一脸淡然地承受着少女毫无感情的目光,对视片刻后,她端起放在面前的茶杯,瞟了一眼茶水,然后又把杯子放回了原处。
“所以呢?要说的只有这些?”
“不,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感觉不管以什么话题开头,都有点生硬。”
“这种事情就随你开心了,我是无所谓。”
少女并没有对两人之间的交流产生抗拒,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个人之间,确实没有什么可聊的话题——倒不如说是她这种冷淡的态度让话题难以开启。
就在求生欲驱使着牧知清的大脑快速运转寻找话题的时候,一声轻微的叫唤,阿尔温走进了茶室,三两下就爬到了圆桌上,抬起脑袋看着池谕佳,她伸出左手,摸了摸它的后颈,然后逗弄着它的下巴。在得到她的温柔抚摸后,黑猫发出满足的呼噜声,跳下桌子,悠闲自在地趴在了茶室的角落里。
“那就说说刚刚那只猫吧,羽兰总叫我独自出门的时候带上它,但我临到出门时总是忘记,然后它就会自己跑过来跟着我。那是你养的宠物么?”
池谕佳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然后瞬间恢复了原先的神态。
“与其说是宠物,不如说是使魔。似乎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存在了,阴差阳错就到了我手上,于是就把它当作宠物养了起来。”
“看起来像是收养一只流浪猫那样啊……”
“倒不是这样,它只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当中的一个,原本是一块可以变成猫的宝石,但我搬到这里来以后,就没打算把它变回石头的样子。不过羽兰让你出门带上它……说实话它几乎没什么用处,到了关键时候并不靠谱,不过我母亲一直认为它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我就把它留下来了。”
牧知清仿佛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那就好。”
“嗯?”
“也就是说,那些住在你心里的人所认为的重要的东西,也是有可能得到你的认可,留在这里的吧?”
“……”
一时语塞的池谕佳选择了沉默,她拿起茶壶,给牧知清面前的杯子续上茶水。牧知清则是竭力打破这样令人窒息的沉默,自顾自地说起来到羽山市之后的生活——学校的课程,自己正在看的书,宫羽兰开出的书单,还有自己对于神秘学的一些见解。池谕佳则是静静地坐着倾听,时不时点点头,或者“嗯”一声。
花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牧知清把自己所有想到的话题都说了出来,似乎觉得已经黔驴技穷,他也选择了沉默,然后随口找了一个离开的借口。
“抱歉,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忘记买明天的早饭了,现在就去一趟商业街,失陪了。”
这次他的真的认输了,安孝芳和鹿英弘传授的方法到最后也没用上,想要被洋馆的女主人接纳这件事情,看来已经失败了。他叹了口气,认命般地向后挪了挪椅子,准备起身,眼中不经意间浮现一丝落寞。池谕佳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开始了自己这一方的出击。
“牧先生……”
她轻轻叫住了马上就要离开座位的牧知清。
“嗯?有什么事情么?”
“你今天……没有继续冲咖啡啊。”
“啊,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宫小姐说你喝了咖啡就会犯困,所以今天我就改泡茶了——她说你挺喜欢喝茶的。”
“是么……你是用饮水机的热水泡的茶吧?其实那里面的水不适合用来泡茶,一般我会用烧水壶。”
牧知清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看样子泡茶的讲究还真是挺多……”
“所以牧先生,为什么你连续两天,都只是坐在客厅里听长笛呢?”
池谕佳打断了他的话。
“啊?”
他并不理解为什么她要问这个问题,如果真要说个所以然的话,那就是他根本没有打算因为想要和她谈谈就去打断她的吹奏。
“既然你昨天并没有等到你想要的交谈,为什么今天还要像昨天那样悠哉游哉地等待?”
之前那种透露出冷漠的眼神又出现在了池谕佳的脸上,仿佛能够看穿一切精心设计的谎言。一股寒意从牧知清的四肢开始蔓延到全身,他意识到在这个问题下,似乎不管自己说出什么样的理由和借口,都无法阻止对方对自己的反感。在池谕佳毫无起伏的声线中,他生平第一次有些为这样的淡漠而感到心痛,就好像是被困在黑暗里的人,见到了微弱的阳光片刻之后,随即又被关入无尽的黑暗之中那样。
“你如果问的是我的想法……我只是觉得打断一首乐曲是很不礼貌的行为,这和在交响曲乐章间鼓掌没什么区别。”
“我可不想听你开玩笑。”
“我没在开玩笑,我只是觉得不应该因为我的私事而打扰到你的生活。虽然我确实想和你聊一聊,但是还是觉得等你什么时候闲下来再说。”
“是么……我可是听说羽兰下个星期就要出差了,你就一点紧迫感都没有么?还是说,你觉得你的目标已经达成了?”
稍稍被别人注意,就敞开心扉,还以为这样就是坦率,但实际上这只是孤独而已。关键时刻救了自己,之后为自己讲解了情况,然后同在一个屋檐下,又有了面对面的交流。如果仅凭着这些就认为和池谕佳搞好了关系,得到了认可,那在她看来就是愚蠢至极——这样的误解在生活中已经发生过太多次。
“我其实觉得你之前说的得到认可什么的,根本不可能短时间内做到啊……我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就是宫小姐和谕佳你都在这段时间里给予了我很大的宽容。”
“是么……”
池谕佳的目光紧紧盯着牧知清的眼睛,仿佛是在发出诘问:既然知道了自己一直被宽容着,那为什么不像平常人那样,直接摆出想要被得到认可的态度呢?
数分钟之前,牧知清正欲起身时的落寞眼神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那是她第一次从这个凉薄的青年眼中读出情感。
“所以我才会想,既然机会还没有到来的话,那就算了吧,强求下去的话,没有用,也不值。我想你和宫小姐一样,都属于那种不想和别人有过多牵连的那种人吧,虽然你们表面上看起来是两类人。明明有些时候需要其他人的帮助,却对他们不抱有任何的希望,然后在嘴上说着不想给他们添麻烦的理由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
牧知清一直都明白,池谕佳反对将自己留下来的缘由,并不是自己没有做好成为秘仪师的准备,而是由于他的误打误撞而闯进了少女们的生活——这一点,任凭他做再多的努力,都无法改变分毫。
“但是牧先生,你是想要和我们产生些牵扯什么的吧?明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是啊,对于我来说,这种事情确实不可能。”
“那牧先生岂不是永远得不到我的认可了么?”
牧知清叹了口气,喝下一杯茶之后,向着客厅的门口看了一眼。
“大概吧……但是哪怕只有分毫的善意或者怜悯,甚至这种善意来得如此不坦率,我也会想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虽说更像是自言自语,但少女听过之后,却产生了复杂的心情,一种莫名的心痛涌上心间,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掩饰着眼神里流露出的怅然。
“所以,就算是知道总有一天会被赶出门去也没有关系?”
“这一点肯定是我现在无法解决的事情啊。但是总有一天,这个问题会因为一个什么契机迎刃而解吧。在那之前,如果你觉得讨厌我的存在会让你好受一些,那就尽管去讨厌好了。”
“你是有
话虽如此,但池谕佳感受到了一种熟悉感,曾经有那么一个人,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不过话说回来,去求得别人的认同这一行为本身就不切实际,两个人之间就算能够和谐相处,也不代表他们能够互相认同,更何况这栋房子住了三个人……所以我也只能希望你们在讨厌我的同时,继续保留以往的宽容了。这种可能性我能够期待一下么?”
她的态度软化了一些,微微点了点头,给牧知清面前的茶杯倒上了茶:
“茶梗,立起来了呢。”
牧知清看了看茶杯,果然有一截茶梗漂着立在水中。他端起茶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来:
“那么,我先走了,去晚了可能就买不到了。”
刚走出茶室,池谕佳叫住了他:
“帮我也带一份吧,和你一样的都行。”
牧知清点了点头走出了客厅,在门厅当中,他稍作停留,轻声说了一句:
“辛苦你了。”
黑猫的耳朵动了动,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然后也悠闲自在地跟着他一起离开了洋馆。
在牧知清离开后的两分钟,二楼的房门轻轻打开又关上,接着是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顺着楼梯来到门厅,银发少女悠然地走进了客厅——从长笛声蓦地停止开始,宫羽兰就一直躲在二楼关注着客厅里的情况。
“看样子你也早就回来了?”
池谕佳依旧是毫无起伏的声音,一脸平淡地看着她。
“差不多吧,我在房间里听了好久的长笛。看起来你们之间的沟通还挺有成效嘛。”
宫羽兰似乎十分开心的样子,池谕佳则是叹了口气:
“你这个老师也太宠学生了吧……亏你之前还一直在我面前表现得对他极为不耐烦。”
“这……顺其自然就到现在这样了啊,一个月时间里肯定会对那家伙产生一些正面的看法吧?所以,你们谈的怎么样了?我猜没到水火不容的那种地步吧?”
“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和他水火不容了……我从来都没这么说过。”
池谕佳皱着眉有些埋怨地看了宫羽兰一眼。事实就是,前一天在茶室里练习长笛的池谕佳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觉牧知清的存在,直到看见茶几上的咖啡后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让她对自己无法感知牧知清的存在这件事十分好奇——一般情况下,只要有人进入到她的附近,她立刻就能觉察到对方的存在。为了验证这一点,她特意拜托宫羽兰在第二天也叫牧知清单独回来,自己则是尽力还原了前一天的样子。
事实证明,如果留了心眼的话,牧知清的存在还是能够被感知到的,于是满足了好奇心的她决定开始实施自己的第二个计划,这就有了让牧知清心跳停止的那一段十分真实但从未发生过的,不带任何感情的亲吻——从头到尾,这些事情都只发生在牧知清脑海当中。
“唉……谕佳你也真是,让那家伙经历一次并不存在的那种事情,然后又抹掉这一段记忆,做这种事情有什么意义么……”
宫羽兰没想到池谕佳真的会实施昨天晚上说的这个自己觉得无聊至极的计划。池谕佳则是摸了摸茶壶——水还是温热的。
“有意义的哦,我已经知道了我想知道的东西。”
“是么……从你从前对我的所作所为来看,这次你的效率还真是高啊。”
面对宫羽兰带着不怀好意的眼神说出的这句话,她有些慌乱地辩解:
“这是两回事啦,两回事……咳咳,不过确实,那家伙确实和山羊一样,与世无争的木讷里却又有着一丝活力。不过,我可做不到像你一样和他保持那么近距离的关系”
“哦?虽然这么说,但是你和知清却聊了很久的样子呢——明明都不会和我聊那么久。”
“羽兰。”
就在她还想不依不饶想八卦点什么的时候,池谕佳突然一本正经了起来。
“嗯?什么事情,突然这么严肃……”
“你那个同事,去做了我托付的事情么?”
“你说英弘?大概吧,虽然平时他看起来喜欢浑水摸鱼,但是真有事情拜托他,他还是会在约定时间内把事情完成……”
“……但是质量不太敢恭维啊,不过我认识的人有限,现在并不想让太多教会的人知道这回事,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吧……那一次他被你训斥之后倒是好了很多。”
“是么,那我就把那一边的事情全都交给你了,包括牧先生也是。”
两人的话题又回到了那天晚上之后的一系列调查工作上,宫羽兰立刻就感受到了沉重,但依旧满意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不过谕佳你这么说的话,也算是认可他了吧?”
“牧先生也说了吧,认不认可并不重要……既然你和他有约定的话,那我也不能不成人之美,不是么?”
宫羽兰陷入了沉思,想了想一个月以来与牧知清发生的种种故事,叹了口气——这也许就是孽缘吧,似乎从两人刚见面那一天开始,她就已经一边埋怨着这个木讷的青年,一边接纳了他吧,果真是世事难料。
“姑且不说约定什么的吧,我确实会认为他是一个因为过于普通而显得及其特别的人,感觉他……身上并不像你那样,有那么多的故事。”
十分罕见地,她毫无根据地凭着自己的直觉做出了对他人的判断。而池谕佳只是皱了皱眉,似乎并不认同她刚才的话。
“羽兰,你知道那块怀表的故事么?”
“什么怀表?”
宫羽兰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不,没什么……”
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池谕佳转过身去,嘴角悄然上扬。
“说起来谕佳,你刚才吹的最后一首,是前几年中岛美嘉的那首歌么?”
“嗯,就是那首《樱花纷飞时》[6],想当年你天天唱来着。”
看着全身上下洋溢着幸福的池谕佳,宫羽兰走到她身边,用她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然后马上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有够难喝。”
说着,她收拾好桌上的茶杯茶壶,端起托盘走去了厨房。
卡拉侯爵
(2009年11月25日,星期三)
白沿山半山腰处的那座洋馆,有时到了晚上会闹鬼,这种传言其实是有迹可循的。
至少牧知清偶尔会在夜晚,会看到穿戴着棕色的披风与兜帽的矮小人物,或者酷似招财猫的使魔,在昏暗的走廊里打扫着墙角的蜘蛛网与地板上的灰尘,有些时候他也会看到池谕佳用小碗装一些燕麦粥、蜂蜜和奶油什么的放在门厅的壁炉旁——估计是作为它们打理家政的赠礼。好奇心让他忍不住想和它们说上几句话,但一旦向它们靠近,它们就会放下手头的工作,向着更深处的黑暗走去,然后消失在过道的尽头。
大概并不是因为对他的存在感到厌恶,而是本身就不愿意和人类有过多交流吧。
半夜醒来,或者黎明时分,也总能看到院子边的栅栏上停着几只乌鸦,机警地观察着四周,偶尔粗劣嘶哑地叫唤几声,而到了白天,总能听到云雀振翅的声音。这样一来,也难怪这座洋馆会被赋予各种各样的都市怪谈,成为居民们口中的“凶宅”了——不过这里的女主人并没有澄清种种谣言的想法,或者说,她反倒更希望这栋洋馆因为各种传言而不会轻易被闲人打扰。
如果这种神秘现象被外人看到,只是会变成怪谈,但对要在这里久居的牧知清来说,这些奇异现象就会让他困惑不已——尤其是那只经常在他身边转悠的黑猫“阿尔温”。在与它对视时,黑猫的眼中总是流露出一种人一般的情感,仿佛下一秒就会开口说出什么富有哲理的话来,但这种具有灵性的眼神,有时候也会让自己升起一股不知从何而来恐惧。
“既然都已经被卷入到这个神秘的东西里来,那我这个时候好奇一下也有理有据了。”
于是在一个三人都回到洋馆的傍晚,宫羽兰和池谕佳正坐在茶室里一边喝着玄米茶,一边悠闲地打牌,牧知清也抱着一本书轻轻地坐在了圆桌旁,身后的阿尔温慵懒地来到一片阳光下,趴在地上闭上了眼。
“宫小姐,你们这是在打什么牌?”
“好像叫什么
“花歌留多,更多的叫法是花札。”
“唔……看起来把拿到的牌分类的样子有点像麻将。”
牧知清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想学的话,等出差回来教你……说起来,当年任天堂就是做这个起家的。”
“羽兰,你脑子里的‘豆知识’可真是不少。”
“毕竟前些年没事就喜欢瞎翻书,看完就记住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记杂七杂八的东西总是那么快,反倒是你教给我的重要的内容我总是要记很多遍。”
“……你能意识到,就是好事。”
两人就这样在出牌的间隙用只言片语交流着,而牧知清只是坐在桌子另一端默默地看书,偶尔轻轻喝一口茶,一切都在悄然之中维持着和谐与平衡。
随着一声高昂悦耳的鸣啼,门厅里的落地钟敲响了。他望向窗外,看到三两只云雀正停在庭院里的树枝上,收起翅膀。他合上了书本,站起身来:
“我出趟门,晚上要挺晚才回来,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带回来的么?”
“哦对想起来了,你今天要去家教……那就,帮我带一包白吐司吧,商业街那里有一家罗莎蛋糕有卖。”
“我……那就帮我看看商业街那家日料店里有没有加州卷吧,如果没有的话就算了。”
池谕佳双眼紧盯着手上的牌,轻声说道。牧知清点了点头,转身正准备走出茶室,却感受到了身后的一股视线——池谕佳又在偷偷地看着他。他被这样的视线盯着觉得有些奇怪,于是转过身去决定问个明白:
“有什么事情么?”
但这是,在一旁闭目养神的阿尔温利索地爬上圆桌,然后跳到了他的肩上,挡住了他望向身后的视线。
“没有,没什么。”
茶室里传来了谕佳一如往常的平淡声音。而他肩膀上的黑猫,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全身显露出暗红色的光泽。
离做家教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牧知清慢悠悠地走在商业街的人行道上,留意着马路两旁的店铺。工作日的下班时间,公交车站挤满了等待乘车回家的上班族,马路上的车也比平时多了一倍,人行道上人来人往,接听电话声、闲聊声、车辆的鸣笛声掺杂在一起,让这里变得更加热闹,甚至有些纷扰。他在人流当中穿行着,却感受到了不同于平常的宁静——也许到了真正身处一大群人中间的时候,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寂寥。
“大概这就是对那句‘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是觉得他们吵闹’最好的诠释了吧。”
他不禁有些感伤地叹了口气。
“前辈?”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但又迟疑的声音,他回过头去。
“啊,看来没认错。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晚上要去上家教,现在就先出门转一转。和凌你呢?”
“我今天刚下课,准备先去书摊上看一看,然后随便吃点东西,等街上人和车少一点之后再回家——前辈今天还真是清闲呢。”
说起来,松和凌是牧知清在羽山大学里第一个混到脸熟的学生,和他一样,她也喜欢坐在教室的靠边位置,听课的时候看起来比时不时要走神思考其它事情的牧知清要认真许多,于是每当他回过神来发现漏过了刚刚讲的内容,都会轻声问一问身旁这位女
生,女生倒也每次都耐心地把要点写在一张便签纸上递给他。一来二去,即使两人交谈不多,但也熟络起来。
“并没有特别清闲,我还要帮别人买东西——你知道罗莎蛋糕在哪里么?”
正这么说着,街边便利店里钻出来一只黑色的猫,瞪着深绿色的眼睛与他目光碰撞。仿佛被吓了一跳一样,他赶紧把头扭向另外一边,恰巧又和松和凌对视起来。
“前辈,为什么我感觉你的眼神里有一种一言难尽的情绪?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松和凌把视线移向他的身后,也看到了那只黑色的猫。虽然上课总是问她问题的牧知清给她一种懒散的感觉,但她与他交流之后,却意外地发现这个学长其实为人十分靠谱,而且并不像那个男人一样轻浮,似乎很好相处。
“也不算什么事情吧,只是看到那只猫之后,想到了发生过的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牧知清一边思索着措辞,一边有所保留地说出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诡异事件:最近他看家里那只黑猫,它的眼神总会让自己感到一阵来自心底里的恐惧。
“罗莎那家店离这儿还有段距离,我带你去好了,边走边说吧……看到黑猫的眼睛会唤起你的恐惧?原来前辈那么云淡风轻的人会对这种动物产生恐惧啊……明明好多人喜欢猫咪,都因为没有条件养一只而苦恼不已。你家里的那只和刚刚那只长得一样?”
“不,区别还是很明显的,我家那只猫……它有一双人的眼睛。”
“人的眼睛?什么意思啊?人和猫咪的眼睛不都是长得差不多么?”
“不是这个意思……怎么说呢,猫眼中间的瞳孔是纺锤形的对吧?上下细,中间宽一点;而人的瞳孔就是圆的……”
牧知清也不知道该如何详细描述自家黑猫给自己带来的感受,那种仿佛能够听得懂自己说话的眼神,就算能够描述出来出来,松和凌也是不会相信的吧。
“猫咪的瞳孔是圆的很正常吧?好多关于猫咪照片上,都是那种溜圆的瞳孔。”
“不是……一般是晚上光线弱的时候猫才会把瞳孔放成圆形吧?我家那只黑猫,瞳孔也不像一般的猫那样大,就和正常的人类瞳孔那样,有点反常。”
“是么……那你家的那只猫,有什么来头么?”
“是我室友的妈妈留下来的,然后它就被当作宠物养了起来……据说当初也是阴差阳错来到她家中的。”
“阴差阳错得到的黑猫……前辈,你知道么,在英国有一种说法,如果有黑猫经过你要走的路或者进入你家,你就会有好运发生哦。所以没事就多摸摸它的头吧,指不定它哪天能让你绝处逢生呢。”
虽然松和凌说话的语气一本正经,但依旧给人十分温柔的感觉,至少比洋房中的两位少女要温婉许多——或许和松和凌比起来,称呼她们为女士更加准确。
“前辈,会不会是因为你之前生活的那个城市几乎看不到猫咪,家里也不让你养,久而久之你就开始对猫咪敬而远之了啊?羽山市的猫咪还挺多的,路边到处都能看到它们在悠闲地逛来逛去——毕竟好多地方都不像你那边那样,整改得秩序井然。”
她的话让牧知清想起了广园馆和与它相关的那些传言,以及自己目击到的那些现实生活中并不可能存在的奇异生物。
“说起来,我有跟你说过么?我搬到了白沿山的那座洋馆里面,就是你们经常说的那栋住着巫女的房子。所以在一栋有可能发生灵异事件的房子里,遇见一只像人一样的黑猫,感觉就十分诡异。”
“为什么我感觉反而更加贴切了……巫女的身边总少不了一只黑猫嘛。虽然你没跟我说过,但是我确实有听人说过你搬出原来住的地方了……为什么前辈要搬到那里去啊?从那里来学校要走好长一段路,看着都麻烦……因为房租?”
“差不多吧,房租便宜确实是理由之一,总之原因很复杂,但是复杂的远不止这些。”
虽然花在去学校路上的时间是原先的两倍还不止,但牧知清并不在意这一点,更让他在意的是那座洋馆与外界的差异可以用两个世界来形容,而自己却不能够对外人描述那样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不,抱歉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刚才你说巫女身边总会有一只猫?来自于童话里面的刻板印象?”
“也不全是童话吧,准确来说是因为现实当中人们的刻板印象才让童话里的女巫都养上一只黑猫。原来你对猫咪的话题这么感兴趣啊,刚才还说你看到黑猫会害怕呢。”
“怎么可能会怕所有的猫,我又没有被猫造成极大的心理阴影……”
“是么……我家里不让我养宠物,所以我只能去读一些和它们有关的书,结果就从宠物的历史里读出了种种人性。至少对于猫咪来说,它们和人类的关系并不是那么一帆风顺。”
“看来历史上的人们有一段时间会大肆捕杀猫?”
“前辈想听?”
“走在街上什么也不说挺无聊的,如果你愿意讲的话,我一定会认认真真听,绝不走神。”
松和凌笑出了声:
“原来前辈你有一天也会打起精神来,不可思议。那我就从最开始的起源讲起好了——”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了长篇大论:
“人类进入农业文明之后不久,猫咪就走进了他们的生活。最初的驯化猫大概是出现在两河流域吧,当时的粮仓总是会被老鼠光顾,然后以它们为猎物的山猫和沙漠猫也被吸引过来,出现在人类聚落当中——虽然我觉得当时的人类并没有闲情逸致去豢养一只小动物,但那些猫也没有被驱赶出人类的居所。但也因为猫咪性格孤僻,它们和人类的这种情感纽带却一直不曾牢靠。夜行且独居的家猫,并不如家犬那样喜欢与人互动,这确实就导致了猫咪与人类的疏离——这种疏离感倒也不完全是坏事,后来的古埃及人,就因为此认为猫咪具有神性,从而将它们奉为神明。”
“确实,古埃及神话当中的月神就是一只猫。”
“是么……我对埃及神话不太了解,了解的单纯是猫的历史和故事,倒也能说明古埃及人对猫咪的喜爱吧——甚至豢养的猫咪死后还会被做成木乃伊,在专门准备的墓地下葬。”
因为疏离而产生的神秘感,牧知清隐约间想到了那位坐在茶室中的深色系少女。的确,当他从昏睡当中复苏的时候,看到她的第一眼,就仿佛见到了一位神祇——大概和猫相似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神的影子吧。
“那既然孤僻的性格产生了对猫的崇拜,后来人对猫的排斥又是因为什么?”
“在才是我觉得最伤感也最无奈的事情,神性与魔化的转变,只在于同一特性上不同人的微妙曲解。在中世纪的欧洲,猫咪就成了罗马教廷打击异端的最直接牺牲品之一,其中有一个教派叫做‘清洁派’——你肯定听说过这个——教廷说他们崇拜黑猫,又发出声明说黑猫就是魔鬼与异端结合的产物。就这样,欧洲发动了阿尔比十字军,剿灭了异见者,而从此之后,黑猫的魔化形象被一用再用,最终等同为魔鬼的化身。”
“清洁派我确实听说过,之前看诺斯底主义的书里面有介绍,但是,为什么偏偏是猫成了魔鬼的象征?难道只是‘清洁派’里包含了‘猫’?[7]”
松和凌耸了耸肩:
“谁知道呢,但是猫的独立性格的确让是人类感到焦虑不安——独立意味着无法控制,而失控显然不是意图将权威延伸到各个角落的宗教思想所喜欢的。失控的流派被视为异端,失控的动物当然也就背上了污名。不仅仅是中世纪,到后来也是一样,哪怕是在现代。而且在黑夜里活动的猫咪,肯定会让人们不自主地联想到那些深不可测的黑暗。更何况十分爱干净的猫咪,在当时的人们看来也绝对是个另类到诡异的物种——毕竟中世纪的人,邋遢到就连虱子也要被称作是‘上帝的珍珠’。”
“这算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么?”
“更准确来说,猫咪在其中应该是池鱼林木吧。你我都能看出来,猫和魔鬼之间联系大多都是牵强附会,但在中世纪那样宗教狂热的年代里,理性什么的都是不允许拥有的。尤其是到了中世纪末期,教皇直接给黑猫定了性,成为了恶魔的化身,也就是从那个时候一直到十九世纪,人们开始了一场五百余年的‘虐猫狂欢’。前辈,说句实话,我真的不想说那些细节,如果你实在好奇的话,谷歌一下全都能查到,人类的想象力与破坏欲在那项残忍的活动当中得到了极大的发挥。”
“看样子,那个时候黑猫的境遇比老鼠还要惨烈啊……”
“何止是黑猫啊,当人们行动起来开始猎猫的时候,已经管不上抓来的猫咪是什么颜色的了,而且他们也没有兴趣善待其他颜色的猫。所以中世纪的最后一百年里,城市里的猫咪数量锐减,这也就导致了老鼠的泛滥,于是就有了1337到1350年席卷整个欧洲的黑死病,带走了将近三分之一的人口。然而人们在这场瘟疫当中更加笃定了黑猫是恶魔的化身这一看法,于是越来越多的猫咪遭到了人类屠杀——很可笑对吧,人们会把自己因为疾病的无能为力而迁怒于猫咪。” 松和凌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声音也低沉了下来,像是在向从前死于非命的家猫们谢罪,更像是在表达对那些同类的厌恶。牧知清觉察到了她的情感,沉默良久之后点了点头:
“我从前还真没有想到过黑死病和猎猫运动会产生联系。似乎大部分的传染病都和人类身边的动物有关?当下这一场疫情之前不也是叫猪流感嘛。”
“那个……今年这回事情不一定是由猪引起的,还没找到具体来源,所以才会改名叫甲型H1N1……抱歉扯远了,中世纪结束之后,罗马教廷又开始展开了对女巫的清剿,你应该也知道的,猎巫运动。教皇的要求是,在处死女巫的时候,也要处死女巫豢养的猫咪,不管是什么颜色的。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对猫咪的虐待,就从一种病态的狂乱,变成了道德上的恐慌。而且还有更多的女人因为家中养了一只猫咪而被狂热的信徒诬陷为女巫,进而虐待致死。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将近五百年,到了近代之后,虐猫行为甚至成为了一种社会习惯,脱离了宗教,却依旧盛行。”
“就像是欧洲那些与猫有关的习俗?我听说过比利时有一个抛猫节。”
“你是说伊普尔节啊,是啊,那就是其中一个地方的习俗,那个地方现在还这样,只不过现在用的是玩偶来替代猫咪。所以从猫咪进入欧洲到现在快一千六百年的时间,人们对它们的态度转变就显得十分耐人寻味啊……”
牧知清想到东南亚的一些猎奇的吃野味的方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松和凌依然保持着冷静的样子,用平淡的语气说着异常沉重的话题:
“其实大家都知道,千百年来,黑猫和它们的祖先一样,一直都是孤傲又清高的黑猫,不是什么恶魔的化身。人恐怕也是,中世纪的欧洲显然比两河文明的更先进,但愚昧和盲目依旧导致了猫咪的惨痛过往,它们的祖先或许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后代会遭受如此的噩运。但文明的进步也并没有消除这样的悲剧,只不过受害者从猫咪变成了其他动物或人群而已。人们常常会将自己驯化的家畜和宠物作为自身的镜像,《圣经》里代替以撒而被杀的那只代罪羔羊是如此,在中世纪被视为恶魔化身的黑猫也是如此,历史给我们的教训,就是我们不会从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
故事在松和凌的感叹中结束了,她用仿佛一首交响诗般的语句,讲述了一段人类荒谬的过往。牧知清看着她低沉的眉头,有种心痛的感觉。
“抱歉啊……让你说了这么沉重的一个故事……”
“不,我这边才是,说了一些不明所以的话。不管怎么说,我还是相信猫咪也是有灵魂的哦,我听说过一只叫 ‘奥斯卡’的猫咪,它可以准确地预知病人的死亡。”
“这么神奇么?我也想有能够预知未来的能力啊……”
“前辈你在神秘学会,应该听说过吧,猫咪本身就是通灵的使者,黑猫尤其是玄猫的感知力是最强的。”
“玄猫?”
“就是那只表面上看起来全黑,但细看之下黑色之中隐隐透着红光的猫咪。”
牧知清脑海中掠过不久前阿尔温在夕阳照耀下的暗红色色泽。
“所以前辈,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善待你家那只猫咪呀,它也许能够读懂你的心呢,将来有一天会以它自己的方式回应你也说不定哦。”
带着牧知清走到蛋糕店买完吐司,然后又在隔壁日料店点了一份外带加州卷之后,松和凌与他在车站告别,然后走上公交车,挑了一个靠窗的空位坐了下来,呆呆地看着窗外。
“刚才在讲故事的时候似乎太过于激动了,到最后根本就是在发泄对人类的不满啊……真的是,我都说了些什么……就像个无力去改变就迁怒别人的懦夫一样。”
她有些为自己刚才的举动感到后悔,明明自己并不喜欢向他人表露自己的情绪,但在牧知清这位前辈面前,不知为什么,自己居然把全部的想法和负面情绪全盘托出,确实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不管怎么说,牧知清确实会给她一种“有着无法拒绝的吸引力”这样的气质,有的时候会让人不知不觉被他牵着鼻子走——哪怕这种行为并非他的主观意愿。
“前辈还真是一个悠哉游哉的人啊,第一眼看上去对生活提不起兴趣,但沟通过了才知道,其实是个淡薄而又深沉的人啊,深沉得过头了……不过这样也挺好,总比那家伙稳重。”
松和凌的脑海里不自觉地闪过安孝芳和各种女性同时出现,还举止亲昵的场景。她回忆起刚才和牧知清临别时说的话:
“说起来,前辈来这里已经快三个月了吧,过得还习惯么?”
“嗯……还好吧,这边的生活节奏和我的家乡比起来,更加能让我感到舒适……我并不喜欢那种快马加鞭的生活,就像是在最适合充实自己的时候燃烧了自己,却只是给别人的篝火当了燃料……不过我这么说,大概你又要笑我懒散了吧?”
“倒不至于会说你懒散吧……不过前辈如果真是因为这种缘故而每天都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那你这表达方式还真够直率的。”
“不能算是直率吧,我只是觉得自己是因为对那样的未来并不期待,却也找不到另一条更好的未来,才选择变成现在这样的消极。人与社会大概也和人与猫一样吧,有些人养猫的时候,人用人的方式逼疯猫,猫再用猫的模式逼疯人,然后人把所有的错都归结于猫。”
“什么嘛,说到底前辈只是……抱歉,车来了,回见!”
松和凌还想说些什么,但公交车已经驶入了车站,于是她挥了挥手,向牧知清道别。
想到这里,她更加想要叹气了。她对待生活的态度,与牧知清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当初她选择去读医学院,除开家里经营医院的原因之外,更多的是她在读高中时就已经将自己今后的生活确定了下来。她无法去推测牧知清的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毕竟自己没有为别人操心的空闲,也没有去深入了解的义务。
“说到底,前辈只是对未来会变成什么样毫无兴趣而已吧。”
心里默念着这句并未说出口的话,松和凌发出一声叹息,庆幸自己并未将这句话说出口。在仔细揣摩了两人的对话之后,牧知清给她的印象,除了淡漠和深沉之外,又有了一丝无法准确形容的感受。与此同时,站在书摊边信手翻阅的牧知清打了个喷嚏,他吸了吸鼻子,看着天空,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天气又变冷了一些啊……”
将近凌晨十二点的时候,结束了家教的牧知清终于回到洋馆,他没有径直走上楼梯,而是望向了依然亮着灯的客厅。轻轻走进客厅,他看到了坐在沙发上静静看书的池谕佳,恰好池谕佳也放下了书本,望向他这边。
“哟,谕佳。”
牧知清轻轻抬手,简单地打了声招呼,然后走到茶几边,将手中提着的塑料袋轻轻放在桌上,然后拿出放在上面的吐司,放在茶几的另一侧:
“我去的时候恰好还有,所以帮你带了两盒给你。说起来,你还不休息?”
“晚饭后睡了两个小时,现在有点睡不着,寿司就放冰箱冷藏室吧,明天早上当早饭。”
他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拿起塑料袋走向厨房的方向,似乎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
“喝茶么?我正好要去泡杯茶。”
不经意的回头让彼此的目光正好相遇,池谕佳显得有些慌乱:
“啊,用立顿的茶包就好。”
牧知清点了点头,走出了客厅。角落里,阿尔温的耳朵动了动,它睁开眼伸了个懒腰,然后慢慢悠悠地跳上了茶几。池谕佳温柔地抚摸着它的后颈,然后拿起摊开在膝上的书继续读起来。半晌,牧知清端着两个瓷杯回到客厅,将其中一杯轻轻地放在她的面前,然后坐在一旁的沙发上。
“泡的红茶,虽然不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休息,但睡前喝红茶有助于安神。说起来,羽兰呢?”
“不知道,等我醒来的时候就不见她人影了,要么是回房间了,要么是出门去了吧。”
依旧是平淡到毫无起伏的语气。看得出来对方并不想聊天的牧知清拿起扔在沙发上的背包,准备起身回到三楼。正当他离开座位即将转身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耳边:
“你,等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他皱了皱眉,回过头看向池谕佳,池谕佳依然正面回应了他的眼神,然后歪了歪头:
“有什么事么,牧先生?”
目光继续在客厅中搜寻,但并没有发现第三个人的存在。
“喂,别看了,我在茶几上!”
他看向了茶几上的黑猫,它轻轻叫了一声,然后从茶几上跳到了地板上,向客厅外走去,示意牧知清跟上。
“果然这不是一只正常的猫啊……”
他小声嘟囔着,跟着阿尔温来到了敞亮的客厅当中。
“我说,小伙子,用‘不正常’来形容一只会说话的玄猫,有些失礼哦。”
阿尔温“喵喵”地叫着,但清楚的语句全都浮现在牧知清的脑海里——大概这也算是自己遇到的诸多灵异事件之一了吧,明明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只猫,但千真万确,它所说的每一句话自己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就仿佛和一位端庄的女士或者彬彬有礼的绅士对话一样。当然这一切对于他来说,与其说是神奇,不如说更是诡吊——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动物不会说话。他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有一次身处梦中,于是用手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内肘。
很好,这不是梦。
虽然很想直截了当地问阿尔温为何会说话,但松和凌让他好好对待家里黑猫的话在耳边响起,而且,听这只猫的语气,似乎比自己要年长不少。于是他摸了摸黑猫的头,盘腿坐在了瓷砖地板上,凉意瞬间从身体的下半部分传到了全身,让他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凉气。
“我觉得你很不错啊,小伙子,居然能得到
“不……其实我根本不会魔法。”
“不会魔法么?那可真是奇怪啊,明明你的手腕上刻着一圈术脉。”
“这个么?我不知道这个是怎么来的,从我记事开始就有一圈在手上,我以前还觉得是胎记……哦对,我父亲,他是一位占星师,似乎是能够使用魔法,但是我……”
牧知清集中注意力,手腕上发出了暗淡的光,但四周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只能借助宫小姐的某一块石头,才能够用出最基本的防御法术,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到。说起来,阿尔温大人,我能问您几个问题么?”
“不必对我用尊称,直接叫名字就好了,虽然这只是我暂时的名字而已——在遇到谕佳之前,我还服侍过很多位魔法师,所以名字也有很多个。所以小伙子,你想知道什么?关于谕佳有没有男朋友这类的八卦?”
“不,那种事情现在姑且不会去好奇,比起那些,我更好奇阿尔温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的来历么?想不到你对一只猫的感兴趣程度会胜过与一位你年龄相仿又魅力非凡的女性。让我想想,我被制造出来到现在,大概有三百来年了吧,我把制造我的人称为卡拉侯爵[8],虽然并不是什么正经侯爵,就只是一位隐姓埋名生活在穷乡僻壤的一位魔法师而已。后来我的第一位主人在一天夜里被一群当地农民捉了去,然后就再也没有见到他。”
“是被当作巫师而处死了吧……”
“有可能哦,当时那群农民还想连我一起抓住,但是万幸我逃了出去。后来我就在那片土地上辗转了很久很久,最后登上了一艘木帆船——船员们当初看到我的时候还挺开心的。后来船靠了岸,我就溜上了岸。”
“所以说你是后来才到我们这儿来的?那语言是如何相通的呢?”
黑猫舔了舔它的爪子:
“我说的话是直接出现在你的脑海中的,小伙子,你的声音对我来说也是。”
在旁人看来,牧知清与阿尔温现在的样子,就是一个在说人话,另一个在发出猫叫而已,但这并不妨碍猫和人之间的愉快交流。他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仿佛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谈论着只有刚认识时才会谈论的话题。似乎是许久没有这么畅快地聊过天,他显得十分健谈,而黑猫也不停地说着它眼中的世界。
当然,人与猫之间的和谐目前也就只到了这一层而已,毕竟阿尔温在某个方面上,把牧知清看作了自己的竞争对手。
“小伙子,我们还是聊一聊客厅里坐着的那位小姐的事情吧。”
“等……等一下,这样不好吧,阿尔温?”
“虽然我和她相处时间也只有十几年——准确来说应该是十二年?记不清了,但是谕佳在我看来就像是辉夜姬[9]一样,虽然带着冷淡的气息,但就算是在黑夜中也依然闪耀夺目。又仿佛是不食人间烟火,远离尘世的纷扰,但在与人交流的时候却依旧游刃有余,从容不迫。怎么说呢,每天早上她在同一个时刻醒来,为我准备早餐,然后将头发梳理整齐,每到那个时候,我就会觉得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这个……我已经见识到了她的这一点,确实让人觉得……”
“对吧对吧?就像是传说里的神女一样,只需要你远远地看着她,然后诚心顶礼。真是冷艳的冰女呢,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每天她在晨光的照耀下出门,而我就在这里目送她离开,然后开始盼望着傍晚快快到来,在门闩转动的那一瞬间跑向门口,迎接结束了白天生活的她回到家中。”
“喂喂,阿尔温,为什么我觉得你一谈到这方面的问题就开始变得有些奇怪?”
牧知清察觉到了十分浓烈的暧昧气息,这只猫在开始讲起池谕佳之后,就再也没有停下来好好听自己说话。
“不过谕佳的母亲倒是不像她那样沉闷——那也是一位如樱花一般的美人啊。在她香消玉殒的时候,全国各地樱花纷纷落下,飞舞在每一处街道,樱花雨覆盖了所有的庭院,仿佛春天永久地离去了一样。想看看她的样子么?美丽的程度不亚于谕佳哦,我向你保证。”
“不……这种事情,不属于我应该知道的范畴吧?”
虽然在阿尔温的溢美之词下,他对池谕佳产生了更加浓厚的兴趣,但宫羽兰将头发扎起那一瞬的场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让他打消了继续好奇下去的念头。
“是这样,你只要有朝一日被她邀请进入到她的房间——虽然我是觉得这永远不可能发生了——就能够在她的书桌上看到一个相框,那就是她母亲的照片哦。还有还有……”
牧知清感到了自己的生命即将受到威胁,他站起身来,像黑猫微微点头,然后转身上了楼梯——甚至如果不是两手都抓着东西的话,他都想把耳朵捂上。
“所以你说了这么多就只是想炫耀你和谕佳的羁绊有多深对吧?”
“差不多吧,我只是看到这些天谕佳有意无意就偷偷地看着你,觉得内心有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就想要跟你说这些来提高我自己的底气而已啦。没有别的看不起你或者要挑衅的意思,只是不想让你觉得在谕佳那里你赢过我了。”
上楼的脚步停了下来,牧知清转过身去,看着门厅里坐姿乖巧的黑猫:
“不想让我赢过你?什么意思?”
“就是说,就算我家小姐对你十分感兴趣,你也不要得意忘形啦,虽然她很少会对人提起兴趣的。而且小牧你已经很多次在我的引导下躲避了Bad Ending哦,明明她对其他闯入她空间里的东西都会毫不留情的说。我觉得可能就是因为你在她心里算是比较特别的吧?”
“阿尔温你的意思是说,我好几次都差点死在这栋洋馆里?”
“好几十次都有了吧大概,如果没有我的话。我家小姐跟我说了,让我引导你不要靠近某些看起来很安全实际上很危险的地方,我也是尽心尽力照办了哦,她可是明确说了‘如果他死了会让我很难办’这样的话的,怎么看都觉得她对你……哎哟!疼疼疼!”
一只云雀扑扇着翅膀从客厅中窜出,飞到了阿尔温的头上,像啄木鸟一样啄着它的头顶。与此同时,客厅的灯熄灭了,池谕佳抱着书本走了出来,转身到了楼梯口,回头看了一眼黑猫,又转过身看着牧知清,皱着姣好的眉毛:
“嗯?这家伙跟你说了啥?”
他有些慌乱地侧着身子,让开一条路:
“说了一些不明所以的话,并没有听懂他究竟在说什么。”
“是么?如果没听懂的话,那就正好不要记住,全部忘掉比较好。”
说着,池谕佳头也不回地踏上楼梯,走回自己的房间。牧知清愣在原地,思索片刻:
“这算什么?怎么想都不可能吧,这种事情……”
然后他也继续沿着楼梯,向三楼的房间走去。
注释
- ↑ 朱自清提出的一个概念,即“当下”成为被关注的焦点,与现在有关的一切受到突出地强调。
- ↑ 赫耳墨斯主义的哲学基础,也是中世纪时炼金术发展的重要依据。
- ↑ 德沃夏克曲,Humoresque No.7 in G flat major, Op.101。
- ↑ 语词「やばい」,直译“不妙”,本意表示情况很危险,引申来形容一见倾心的、充满魅力的事物。
- ↑ 日本平安时代的阴阳师。
- ↑ 中岛美嘉2005年发行单曲「桜色舞うころ」
- ↑ 清洁派的拉丁语为“Cathari”,猫的拉丁语为“cattus”,两者同为cat开头。
- ↑ 名字出自童话《穿长靴的猫》中的角色
- ↑ 《竹取物语》中一位来自月宫的天女,因未知之罪而受罚降生于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