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的凯旋(《白色相簿2》同人小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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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雪国的凯旋

作者:古城幽巷


链接:https://zhuanlan.zhihu.com/p/94530347
来源:知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商业转载请联系作者获得授权,非商业转载请注明出处。

一、雪国之路(1)

“雪……”

耳边传来了雪菜轻柔的呢喃。

“嗯?”

我转过头,顺着雪菜仰起的视线望去。

车窗之外,无数自天空飘落的洁白颗粒映入眼帘。

在高速路上,刚刚拿到驾照不久的武也勉强安全行车三个小时之后,东京,已经被远远的甩在了身后。现在的我们,是在山梨、还是快要到长野了呢?

上一次我们走在这段路上的时候,开车的司机也是一个将将拿到驾照的新手。坐在她身旁充当导航员的我,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回想起来似乎也带着一丝甜蜜。但这样的触景生情,在顽强的从记忆深处弥漫出来之后,旋即再次被我封印起来。

或许是因为进入了被称作“雪国”的地域,不知何时,飘落在我们周围的雪,正清晰可辩的、随着时间与空间的变化、越下越大,将触目所及之处,全然染上一片纯洁的白色。

“又是《白色相簿》的季节了呢……”我在心中轻轻慨叹了一声,却并没有说给身旁的雪菜。虽然我知道,那曾经是她最爱的歌曲。

我,北原春希,很讨厌雪。

曾经,我是那么的喜爱着和“雪”相关的一切。无论是和它有关的颜色、和它有关的歌曲、和它有关的季节(“冬”),还是它本身(“雪”)……

但迄今为止,在我的生命中,不断发生的重大转折,总是和雪相关:

发誓要三个人永远在一起的那天,下着雪;

三个人里,有两个人离开的那天,下着雪;

三个人里,有一个人离开了,留下了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那天,下着雪;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想要再次变成两个人,但怎样都无法彼此原谅的那一天,也下着雪……

从此以后,我对于雪,似乎产生了发自灵魂的恐惧和厌恶——一看到雪,似乎就预示着,有什么来着命运的恶意在捉弄在等待着我——而我,真的准备好了去面对了吗?

“……是雪呢!”雪菜的声音再次响起。

“啊啊……”而我,只能勉强的应和着。

我们之间,依旧进行着这种只有“雪”、“嗯”和“啊啊”的模糊不清的对话。

但在我们那微微碰撞交汇、转瞬间有各自避开的眼神里,已经传递了超过上百句话才能描述的,我和她共有的情报。

三年前的光景……

那时的,在仅有三个人的一宿旅行中所看到的、飘雪的天空。

“不冷吗?”

“嗯,没事。”

“是吗……”

“嗯……”

虽然距离已经接近到了肩膀几乎相互碰触的地步,但我们,都依然坚持着不让自己去碰触对方。

明明毫无疑问的,我们应该正在脑海中,注视着完全相同的回忆……

不,正是因为看到了相同的景象,一道无形的屏障才会在我和雪菜之间肆意的蔓延着、扩展着,将我们分隔开来。

“你俩趁现在睡一会比较好。等到地方之后马上就会直接去滑雪场的。”

武也握着方向盘,头也不回,却非常清楚我们两人当下的窘境。于是就像是随口一提似的给出了建议。

“给,冷的话就披上毛毯吧。虽然只有一床,不过有总比没有的强。”

珠联璧合一般,依绪也随之送上了她的助攻。

“可、可是……”

一脸歉意、吞吞吐吐的雪菜,正为难地望向了紧邻着她的我。

“按大家说的办吧,稍微睡一会比较好,雪菜。”

我轻声劝道,然后接过依绪递来的毛毯,双手抖开,从肩膀开始盖住了雪菜的全身。那时,虽然只是略微的,但今天,第一次碰触了雪菜的身体。

黑暗之中,雪菜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我的侧脸。

为了不再意识到那股视线,我将毛毯一直盖到雪菜的膝盖上,随之退开。

但雪菜却一直,没有将视线从我身上挪开。像是责备,又像是在意……

明明是距离近到可以碰触彼此的肩膀,我们,却都在努力避免着碰触。

……可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有名无实。

在武也和依绪的窃笑中,已经进入梦乡的雪菜的头,就这样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本该盖在雪菜身上的毛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将我和雪菜一起包裹住了。

是雪菜她,这样做的。对于还在迷惑着的我,像是生气了一般,强行地盖上。

所以,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强制性地变成了零……

从雪菜的身上,传来了她的体温。她的重量,也给我带来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从她紧闭的双眼那里延伸出来的长睫毛,吐息这甜美气息的湿润的嘴唇,不论谁看到都难以抗拒的、端正且可爱的样子。对于任何一个有幸变成她枕头的男性来说,不论是谁都会在那个瞬间感到幸福的吧!

就算是……我这种人。不,正因为是我,这种感觉才会愈发的强烈。

因为对我而言,雪菜……是重要的女性。不管互相错过多少次。不管彼此伤害过多少次。

就算是当我,有着“无论如何也无法忘却的人”的时候,也是。

所以,我的“重要的话”,对于“我们三人”之间的决断……现在在这里,在两个人的零距离之中,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

“呐,雪菜”

“嗯?”

在长野滑雪场旁的这间廉价旅馆的简陋木屋里,在我和雪菜的愉快交谈告一段落之后。寂静,在我们之间再次降临了。不,其实并非完全的寂静。窗外那呼啸的风声、积雪从枝杈间坠落的响声、还有屋内壁炉里木材燃烧的噼啪声,依然在我们的耳边响彻着。只是,两个人的声音,暂时从这个空间中消失了。直到我鼓起勇气所发出那艰涩的呼唤,换来了雪菜那带着浓重鼻音的回应。

“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要对你说。”

“嗯……啊”

在风声、雪声和燃烧噼啪声的嘈杂伴奏下,我仍然清晰的听到,躺在另外一张床上的雪菜的呼吸声,陡然急促了起来。但她的话语,却和着急促呼吸所代表的含义截然相反。

“啊?已经凌晨3点了呢……我果然还是熬不了夜。先睡了!”

“雪菜,我……”

“我不听我不听。实在太困了,马上就要睡着了。”

雪菜已经猜到了我下面要说到事情。她竭力想要调整气息,做出即将入睡的样子,却只不过让她的呼吸节奏变得更加紊乱起来。

她那隐约已经带出的丝丝哭腔,如同尖锐的针刺一般,让我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勇气,像漏气的气球,快速的萎缩下去。但我知道,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了——于是在勇气泄露殆尽之前,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出来——但耳中听到的的声音却嘶哑而微弱,仿佛是从地狱的深处所传来的呢喃:

“我不能再和雪菜你,一起走下去了!”

“没有听到!我已经睡着了!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听着雪菜的哭声再也无法掩饰,千言万语堵塞在我的喉间,但最终只能化为一声无力的长叹,和一句最为苍白无力的道歉:

“对不起!雪菜……”

……

“春希君为什么要道歉呢?明明……都是我的错才对!”

许久之后,一直背对着我的雪菜才从床上坐了起来,一面竭力抑制着哽咽,一面继续说道:

“是我在平安夜里对春希君做了那么残酷的事情!我明明知道,春希君是忍受了那么大的痛苦,下定了那么大的决心,努力的向我靠近的……可我还是控制不了自己对和纱的妒忌,把你推开了……既然这样,春希君你的心意,从我的身上离开,不是自然而然的事么?”

“雪菜,不是……”

雪菜并不理会我的打断,仍然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所以说……所以说,春希君你并没有什么,需要向我道歉的事情。是我这三年以来,既不让你远离,也不让你靠近。就这样日复一日的折磨着春希君,也折磨着我自己……

只不过,只不过……稍微还是有一些不甘心呢……最后的最后,春希君能不能告诉我,现在你的心意,到底属于谁呢?是洒脱随性的和泉同学?是热心助人的杉浦学妹?还是严厉却温柔的麻里姐呢?这样,我也能……安心的让春希君自由呢!”

通过之前我们之间的愉快交谈,雪菜对这段时间以来我生活中所遇到的人和事,并非一无所知。那么关注到了这几位特别的女性也是理所应当。但是啊,她完全想偏了。

也是。毕竟那个我们一直都放在心里、却谁也说不出口的人,在双方的有意规避下,今天以来一次也没有被提及过呢!

“你在说什么啊?”

面对雪菜的质问,我不禁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现在……我的决定,与她们无关呐!”

二、雪国之路(2)

“诶?……那为什么……?”

出乎意料的答案令雪菜一时间愣住了。

“不论是和泉同学、杉浦同学还是麻理姐,都是温柔的好人呐。在平安夜我从你身边逃走以后,在最难捱的某个时候,我也不是没有想过,逃到她们当中的某一个人身边,和她接触,向她倾诉。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她们也一定会用温柔,来抚慰、缓解我的伤痛吧……看,我就是这么一个软弱的人!”

我自嘲的笑了笑。

“但是……但是,最后你并没有……”

雪菜还没有从错愕中恢复出来,以至于语言都不太连贯。

“是啊。那种事情,又怎么能去考虑啊!只是一瞬间有了那样的念头,现在回想起来,都让我觉得羞愧难当!”

“呐,雪菜。有一句唐诗,叫做‘曾经沧海难为水’,意思是说,如果曾经得到过大海,那么就不会因为拥有了江河湖泊而满足了。”

“啊?……诶?……诶!!!”

雪菜虽然并不了解古文,但随着我稍作解释,她立刻就捕捉到了我言语之后的含义。

“如果……我没有遇到过冬马,也没有遇到过你的话……也许我真的能够从她们当中的某一个人那里得到幸福,也不一定。但是现在……在我们三个人经历了那么多之后……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又怎么可能丢得掉呢?强行麻醉自己的话,不过是……是‘温柔的谎言’罢了!”

雪菜苍白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一丝血色。

“春希君,那不是说……那不是说……你依然还……”

“是啊!我还喜欢雪菜。一直都喜欢雪菜。在那个时候的电车上,我不是说过‘没有和雪菜相遇的未来,我绝对不要’吗?那一点,直到现在也并没有改变呐!”

“那为什么……”

“因为……因为啊……我在喜欢雪菜的同时,也还爱着‘那个家伙’!我还是忘不掉她。抱歉,雪菜,那天晚上对你说谎了!抱歉,雪菜!北原春希……就是这样软弱的一个人渣啊!”

对于一向秉持正论,自认固守底线的我来讲,回顾我们三人的过往,也不得不给自己的所作所为下达这样的一个定义。我不由的垂下头,再次苦笑出来。但是,直面自己之后,只有这件事说不了谎,没办法啊!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雪菜离开对面的床铺,半跪在我的身前,握住我的手,同时用自己的前额抵住我的下巴。

“春希君还爱着……和纱,是我一直都知道的呀。还有和纱也喜欢着春希君。这一切的一切,在那时候的三个人里,只有我是全部的知道的。所以,这并不是春希君的错,而是明知道这一切,还硬要挤进来的我……的错!因为呐,因为不论是那时还是现在,我也怀着对春希君你……和和纱一样的心意!”

被雪菜紧握着的我的双手,在这时能够感受到染上了一颗颗潮湿的印记。

“所以说……所以说,如果今天和纱她还在这里的话……我也许可以……我应该可以……把春希君还给她吧,呜……”

雪菜停顿了一下,费劲压下了自己的哽咽,继续说道:

“那毕竟是和纱啊!她看起来是那么孤高,那么帅气,连我也爱着她。那时候我就对她说过‘和纱要是男孩子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一定会抛下春希君你,跟和纱在一起呢!哈哈……”

说道这里,雪菜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眼泪却继续噗嗤噗嗤的掉落下来。

“可谁又能想到,她居然就这么懦弱的逃跑了呢!不应该是这样的呀!这三年里,我不止一次的梦到过,和纱她冷着脸走到我的面前,对我说:‘我睡了你的男人!’然后我就打了她一巴掌……可那之后我又能怎么样呢?一定会抱着她放声大哭,最后委委屈屈的把春希君你让给她。因为我一直都知道……我赢不了和纱啊!”

这想象中的一幕显然让雪菜深深的恐惧着,她的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我不由地升起怜意,轻轻抽出被她握着的双手,然后将她拥入怀中。好一会儿,雪菜才慢慢平复下来。于是从我的怀里,传来了她闷闷的声音。

“可是,可是……和纱她已经逃走了啊!逃到了我们遥不可及的地方去了……而且现在变得更加的孤高、更加的帅气,让我们更加的无法触及了呢。那么你现在爱着和纱,又有什么关系呢?

平安夜我不能接受的,是我知道你在对我撒谎!毕竟我们三个人之间的那些回忆,快乐的也好,悲伤的也好,也同样是现在的这个‘小木曾雪菜’,无法割舍的一部分啊!不能诚实的面对她,你又怎么能诚实的面对我呢?”

说到这里,她突然从我的怀里挣脱出来,由下而上的,直直的注视着我的双眼。

“现在好了。我们已经把所有的问题都摆了出来。这样我们就可以坦率的去面对了。我明白直到现在,在春希君的心里,我都是无法胜过和纱的。但没关系,至少我在春希君那里,还是能够占有那么小小的一块地方的吧?就让春希君和我一起,不断的哭着、笑着,不断回想起,已经远去的和纱的事情吧!

我相信,‘时间的魔法’,总有一天能把‘小木曾雪菜’,变成‘北原春希’最喜欢的女孩子!”

“时间的魔法啊!呵呵……”我不由自主的再一次苦笑出来。今天一个晚上,也许比我之前二十年的人生里所露出的苦笑次数都要多吧!

“三年了啊……已经三年了!我也希望时间能够慢慢抹去我对‘那家伙’的感觉……我也曾以为应该是有效果的。那些三个人之间的,会带来剧烈疼痛的回忆,终究会被时间风化,变得如同卵石般圆润,总有一天可以去笑着面对吧!但这种信心直到我见到‘那家伙’的照片为止——对,就是杂志封面上的那张。”

我的声音也嘶哑起来,同时气息也变得急促,恍如正在攀爬海拔6000米的雪峰一般。不得已之下,我只有稍作停顿之后,才能继续下去:

“我为什么要写那篇文章呢?就是因为把那些记忆继续留在心里实在是太疼了!所以我就想,也许把这些只有我、还有雪菜你才知道关于‘那个家伙’的好笑的事情、出丑的事情挖出来,在大庭广众之下献祭出去……就算是背叛了她吧?这样虽然心里空落落的,但应该就没那么疼了吧?

但是呢……结果你也看到了。不论我怎么试图给这些事涂抹色彩,记忆中所蕴含的心意本身……还是遮不住的。至少雪菜你……一眼就看出来了。所以我明白了,还爱着‘那个家伙’的我,是没有办法给雪菜你带来幸福的啊!”

三、雪国之路(3)

“对不起……春希君,呜呜……对不起啊”雪菜低下了头,又哭了起来。

“真奇怪呢,雪菜你为什么要道歉呢?我们之中唯一没有做错任何事的,就是你了呀!”

我对雪菜进行着无用的安慰。但该说的话,还是必须要说完的。否则我们之前所做的对话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呐,雪菜!你听我说。在1月1号那天早上,我的手机上曾经接到过一个未接来电。事后我回拨过去,对面的人接起了电话说;‘您好!这里是冬马曜子工作室。’但当我报出了名字并问对方有什么事情后,她似乎变得慌张起来,匆匆忙忙地说了一句‘打错了’就挂上了电话。”

雪菜并不明白我为何要提及两个月前的未接来电,直到听到了“冬马曜子”这个名字。

“你知道吗?冬马曜子在去年年底曾经返回日本一次,并在12月31日的晚上,在御宿音乐厅举办了一场新年音乐会。”

“诶?……诶!”

雪菜显然并不知道这件事。那时的我们都还沉浸在平安夜决裂的痛苦之中,无论我还是她,都没有余力去关注自身狭小世界之外的事情。

“寒假之后,当我渐渐从低落中恢复出来,再次去开樱社打工的时候,麻理姐也遗憾地告诉我,冬马曜子工作室曾经给出版社寄来过一张音乐会的VIP门票,指定让‘冬马和纱专题报道’的作者去参加。但是因为当时我的电话一直打不通。这张票最终也就没能送到我的手上。”

“那不是说,当时和纱她……也有可能跟着曜子女士一起,回到了日本?而你……差一点就见到她们了?”听到这个消息的雪菜发出了小声的惊呼,接下来做出了一个顺理成章的推断。

“有可能吧,谁知道呢?毕竟冬马曜子工作室并没有发布任何这方面的消息。但其实这并不重要!只是经过这件事,我隐约觉得,也许‘那家伙’,冬马,和我们之间的距离也许……也许……”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停顿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因为下面的话,无论是对于雪菜和我当前的状态,以及我们之间以及和“那家伙”之间的关系,都是具有至关重要的决定性的。

“……也许并不是完全遥不可及的。所以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我要离开日本了。这也是为什么说,我不能再和你一起走下去了!”

“你……你要去……去维也纳?去找……找和纱?”

“不,并不是。至少现在,我还做不到!我要去的是中东。《开樱新闻画报》驻中东的记者需要一个助手,我就报名了。”

我又一次快速的否定了雪菜的猜想。

“诶?为什么?”雪菜的震惊非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更加掺杂上了对我这“南辕北辙”似的选择的疑惑。

“我刚才说,和纱和我们之间的距离,也许并不是完全遥不可及。但不论如何都要承认,‘那家伙’已经远远的把我们抛在后面了啊。现在的我,能够用什么样的身份,去站在她的面前啊?因为我这个报社的临时工,写了一篇关于她的报道,就去‘邀功’吗?要知道,三年前,她可是毫不回头的把我给抛弃掉了啊!呵呵……事后想想,就算我拿到了那张音乐会的票,也还是没有勇气去的吧!

三年以来,我因为想要磨掉和她有关的记忆,拼命的学习、打工,就是为了让自己完全没有喘息的空间,能够一躺在床上就可以睡着,不去多想、不敢做梦……也算是吃尽了苦头。

所以,这两个月我就一直在想,是像现在这样,拼命地在痛苦中挣扎呢……还是去经历比现在更痛苦的事情,然后,去争取更幸福一些的一线可能呢……

既然我并不介意吃苦,那为什么不把这一点充分利用起来,让我也能像‘那家伙’一样,多多少少做出一点成就、闯出一点名头——以这样的方式去奋力追赶她,缩小和她之间的距离……也许有一天,才能让我真正鼓起勇气,去站在她的面前吧!

我这个人呐,稍微能够写一点文字,但是完全没有艺术天赋,肯定是成不了小说家。所以从峰城附中的时候起,我就梦想能够当一个记者、编辑什么的。现在多少也算是部分实现了吧!但要是一直呆在国内,按部就班的报道一些明星、演出、美食之类的琐碎消息,也许一辈子就是一个庸庸碌碌的社员吧!

所以就只能冒一些风险了……中东的一些国家、突尼斯也好、利比亚也好、叙利亚也好,现在不是爆发了抗议和革命吗?如果能够从最近的距离,发回有足够震撼力的照片和报道的话,我应该就能最快的出人头地了吧?”

“这真的不像平时的春希君你呢!”

雪菜安静的听完我的大段解释,才给出一个恰如其分的评价。

“但这也很像那个时候的春希君呢!像是在学园祭之前,拼命想方设法,也要拉我和和纱加入轻音乐同好会;拼命想法设法,也要让演出顺利进行的春希君呢!春希君的脱离常轨,一直都是因为和纱的原因呐。”

对于雪菜的评价,我无言以对。

直到许久之后,雪菜才再次问道:

“呐,春希君。你还不是开樱社的正式社员,你的申请社里会同意吗?还有,你的学业怎么办呢?”

“是这样的。我的直属上司,就是麻理姐,在开樱社里很有影响力。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她的时候,她其实是强烈反对的。后来……我说服了她。你看,我学过政经、现在又在文学部,文字水平没问题,也稍稍会一点摄影;我的英语和法语还不错,而且产生了这个想法之后,也开始去自学阿拉伯语。社里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最后她终于同意向社里推荐我,并获得了批准。

至于学业,我也已经向峰城大文学部申请了暂时休学。我也和我的导师约定好,等什么时候我结束了外派,就向他提交一篇关于中东当地的长篇纪实文学,如果能得到他的认可的话,可以作为我的毕业论文。”

“是这样啊!是这样啊!果然不愧是春希君你呢!”

雪菜的声音越来越轻,似乎也越来越远。但最后,她还是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呢?”

“明天……不,已经是今天了。3月1日的晚上从成田机场出发。

雪菜。非常……非常对不起!我必须要走了。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恨我吧……直到有一天,你能彻底的忘记我!抱歉!”

说完之后,我咬紧牙关,转身离开,准备走出这间我们两人独处的房间。

“春希君!”

雪菜急切的声音在背后唤住了我。

“没有结束……我们,还完全没有结束啊!春希君对和纱的心意是多么的坚定,我现在完全能够理解……因为啊,我对春希君的心意,也是同样的坚定!你忘不掉和纱,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和纱离开了,去实现自己的梦想!春希君也要离开了,去追寻和纱的脚步……作为曾经的三个人中的一个,我又怎么能停留在原地呢!

所以啊,春希君。我不会再束缚着你了。但我也会努力,在你的身后追赶的……也许有一天,我也能重新获得和你并肩前进的资格,也说不定呢!”

面对雪菜的宣言,我既无法反对,也不能赞同,唯有回以一声长叹。然后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关上房门后,我又在门口木然的站了一会。一面竭力让自己不去注意从门后传来的越来越大的哭声,一面盯着对面房间的房门——那是武也和依绪的房间。我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敲响对面的房门。最后只能掏出随身携带的便签纸,潦草地写下两行字,贴在他们的门上,便匆匆离去。

“对不起!武也,依绪。浪费了你们为我准备的机会。”我在心中默默地向他们道歉。“我贴在门上的留言,你们一定能看到吧?”

“我走了。请帮忙照顾雪菜!抱歉!”

四、维也纳、东京和叙利亚(1)

四年后。

维也纳郊外的一座独栋住宅,钢琴琴房。

一位黑色长发的美丽女性正端坐在钢琴前。从钢琴上流淌出的是一曲娴熟但随意的《爱之梦》,反映出弹奏者的漫不经心。奇怪的是,一台不应该被放置在琴房里的电视却被堂而皇之的摆在了这里,还打开着。电视里播放着NHK新闻频道。嘈杂的日语新闻与钢琴声混合在一去,竟然互不干扰,产生了颇为怪异的氛围。

“……好了,现在让我们连线前方,听一下驻叙利亚现场的特约记者发回来的报道。”

“感谢主持人。各位观众,大家好!我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叙利亚北部城市曼比季……”

一个令演奏者颇为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琴声渐渐停了下来,但背对电视的她却并没有转过身来。

“……目前叙利亚的局势仍然十分混乱。根据联合国统计,截止到去年8月29日,已经有约300万的难民逃离家园……”

“……笨蛋……”演奏者轻声嘀咕着。

“……近期以来,连续有两位日本人在叙利亚北部失去联系,他们分别是自称日本民间军事公司经营者的汤川遥菜和自由撰稿人后藤健二。汤川先生于去年8月失联,据称已被“伊斯兰国”绑架。而后,后藤先生曾向家人表示要前去营救汤川,但他也在去年10月以后失去联系。

一年多以来,在叙利亚已经发生多起外国人质被ISIS武装绑架、并惨遭杀害的事件。如去年11月16日,“伊斯兰国”(ISIS)宣称处死已遭绑架一年多的美国人彼得·爱德华·卡西格,作为对美国向中东地区派兵的警告。因此两位失联日本人的命运也让人十分担忧……

2015年1月3日,NHK和开樱新闻社记者、北原春希在叙利亚曼比季的报道!”

“笨蛋……大笨蛋……”演奏者继续在嘀咕着。

咔啪一声,正在响着的电视突然被关掉。琴房里出现了一瞬间的安静。但紧接着就被一个略带嗔怪的声音打破了。

“和纱!你又在练琴的时候看电视了!”

一位脸色苍白带着病容的美丽中年女性,面对着自己的女儿,颇有些无奈地说道。

“妈妈!你怎么又自己起来了?我不是说好了,等我练完了琴就去陪你,给你削苹果么?”

冬马和纱,这位原本坐在钢琴前低头沉思的女性急忙站起身来,快步走到自己的母亲——冬马曜子的身旁,试图搀扶住她,却被母亲有点不耐烦的甩手打开。

“我那有那么虚弱!在床上躺的久了任谁都会不耐烦的。本来想随便散散步、顺便听一听自家笨蛋女儿的钢琴练的怎么样了?没想到却跟你一块听了半天的新闻!”

被母亲打开了手的和纱却不以为意,转了半圈之后抱住了母亲另外一边的胳膊,笑嘻嘻的回应道:

“我也是日本人,关心一下日本的时事不是很正常嘛!”

“你不是关心日本,你只是关心日本的某个人罢了!”

曜子摇了摇头,略一沉吟,才继续说道:

“呐,和纱。已经七年了吧。既然一直忘不掉的话,为什么不试着联系一下‘吉他君’呢?无论是他的博客、Twitter还是YouTube页面下面,你都是经常浏览,留个言不是很方便吗?”

“我只要能远远地看着他,就很满足了。毕竟,他还有雪菜呢!我不能再加入到他们中间去了。”

听到母亲的话后,和纱稍作停顿,之后飞快地给出了答案。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笨蛋女儿啊!连个男人都抓不住!”曜子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那是因为我有个笨蛋妈妈啊!她一辈子也没能抓住一个男人!哈哈……”

“切!那是我不想被他们抓住罢了!给你说啊,就是现在我出去走在街上,搭讪的男人一样不少呢!

说道那个雪菜,就是前两天在‘红白歌会’上独唱了一首歌的‘初芝雪音’?倒是比中学时候唱得好多了呢!听说她现在在日本的人气相当高呐!”

“就是就是,那就是雪菜!你看她漂亮吧?她可是我的挚友……也是不同戴天的仇敌呢(笑)。只是配给春希那个笨蛋真是浪费了呢……”

和纱扶着母亲,慢慢走出琴房,同时在心中,向着那个也许永远不会再相见的人默默道别:

“下个周六……再见!”

这是和纱被母亲独自抛在日本,因而满怀怨恨之后的第十年。

这是和纱和母亲解开心结,一同来到维也纳之后的第七年。

这是和纱眼看着母亲突然因为白血病而倒下,恍然间就如同天崩地裂之后的第二年。

这也是和纱终于鼓起勇气,真正将自己视作冬马家的支柱,然后和母亲相依为命的第二年……

在两年前,和纱获得了世界三大钢琴赛事之一的,“肖邦”国际大赛第四名。一时之间,猜测和呼吁她回国举行“凯旋公演”声音喧嚣尘上。但最终,依然没有勇气回到日本的她,说服了自己的母亲,将获奖后第一次公演的音乐会,订在了音乐地位更高的美国纽约。这次公演最终也确实大获成功,受到了美国乐迷,特别是日裔和其他亚裔乐迷的热烈追捧。

她还推脱不过,接受了《Ensemble》杂志美国版总编风冈麻理对她的专访。即使对于十分讨厌接受采访的和纱而言,这次专访也是一次难得的愉快体验。从这位比自己年长五岁,干练帅气的美丽女性身上,和纱感到了一丝惺惺相惜。只是在这次愉快谈话的最后,这位已经被和纱从“风冈女士”改称为“麻理姐”的女性带着一丝奇怪的语气告诉她:

“如果有时间的话,不妨每周六日本时间的晚上10点,看一看NHK国际频道的《环球新闻特报》,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呢!”

对于这句话,最初和纱在摸不着头脑的同时,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返回维也纳,身患白血病的曜子,想要瞒过和纱却在她面前意外的倒下。令和纱经历了生命中最为灰暗的那一段日子。有一次她在病房里陪护曜子的时候,应曜子的要求打开了电视机。和纱心烦意乱的随意换着台,却心福灵至的调到了麻理姐提到过那个频道、那个节目。

这时,一个几乎铭刻在她的灵魂深处的声音,从电视中传到了和纱的耳朵里:

“……库尔德人民防卫军与伊斯兰国武装在曼比季附近的激烈战斗仍在持续……由库尔德女兵组成的部队也已经投入战斗,并且给伊斯兰国武装的恐怖分子以极大杀伤,使他们闻风丧胆。因为这些极端分子认为,被女性杀死会让他们丧失上天堂的机会……

……北原春希,在叙利亚北部前线,为您带来的报道!”

于是,这个冬马和纱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之一,就以这种戏剧化的形式,仿佛一道耀眼的光芒一般,重新回到了她的视野当中。

五、维也纳、东京和叙利亚(2)

叙利亚北部;拉卡,伊斯兰国“首都”郊外;午夜。

我和一群全副武装的库尔德武装士兵,安静地坐在一栋废弃的房屋里,等待着前方侦查尖兵传回的消息,也在做着行动之前最后的准备。

坐在我旁边的另外一位日本人。日本防卫厅情报二科干员,原田浩二上尉,靠了靠我的肩膀,递过来一块口香糖。

“呐,北原君。我说,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跟着我们来冒险吧?毕竟、你只是个摇笔杆子……哦不,现在是敲键盘……的文人啊!”原田压低嗓门,轻声的与我交谈着。

“你需要一个库尔德语翻译。跟我们一起来的这些战士,他们的英语都很糟。而我,需要独家新闻。你知道那句话——‘如果你拍的不够好,是因为你离得不够近’。只有跟着你们,我才能足够近,拍出有足够震撼力的新闻视频。另外后藤先生也算是我的前辈,在叙利亚这边给过我不少帮助,所以我也真心想为营救他出一份力。”

获悉了两位日本人在叙利亚遭到伊斯兰国武装绑架之后,日本政府正想方设法的进行营救。由于求助英美协助无果,最终,一位防卫厅的特工,也就是原田浩二联系到我,希望我牵线搭桥,实现由日本政府出资、请求当地库尔德人武装出兵,救出被绑架的日本人质。

因为我在库尔德控制区域已经进行了三年的采访,和当地人建立起了相当密切的关系;并且去年由我发起的一个“战地孤儿救助基金”,也已经在日本和欧美募集到了不少资金,救助了几十个在战争中失去家庭的库尔德儿童,在当地得到了很大好评,也因此得到了他们充分的信任。所以我很顺利的完成了这个任务。

但在出发营救之前,我向原田上尉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我自己也要参加这次行动,并对整个行动进行跟踪报道。原田在纠结许久并请示了上司之后,最终答应了我的请求。

“呐,呐,北原君,我问你……”原田突然又一次鬼头鬼脑的凑了过来,并且转换了话题。

“……那个当红的人气女歌手,叫‘初芝雪音’的,是你中学和大学时候的女朋友,对吧?”

“哈……哈……,算是吧!”我脸上的笑容有点僵。

“什么叫‘算是’啊?北原君,你也别生气。我联系你之前,特意委托东京警视厅对你进行了一番调查,所以才知道这些事的。要知道,这次初芝雪音参加‘红白歌会’之前接受采访,被问到现在有没有在谈恋爱的时候,可是大大方方的回答说‘虽然现在不在身边但还爱着以前的男朋友’。当时可是在2ch啦,雅虎啦这些网上宅男聚集的地方引起了大片哀叹,说什么样的男人能够下得了狠心离开那么可爱的女孩子!我后来才知道,那位‘大神’居然就在我的面前呐!你说你有那么漂亮的女朋友,干嘛要跑到这兵荒马乱的地方来,还一待就是四年啊。”

“是啊!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在这里呆这么久啊?”我不禁跟着自言自语的念叨起来。没错,在即将投入我有生以来最大的一场冒险之前,我的脑海里确实始终盘旋着的是一位女性的身影。但遗憾的是,并不是我身边的人以为的那位。

现在回想起来,四年前的我还真是天真啊!自以为是的来到这个危险的地方,以为冒着足够大的风险就能获得足够大的收获,就能追赶上“那个家伙”的脚步,从而给自己积攒下足够去面对她的勇气。但可笑的是,我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所能获得的成就,除了有“努力”这个加权系数之外,还有着一个叫做“天赋”的指数系数。

在两年前,就在我拼死拼活的努力之下,冒着生命危险逼近到这场战争的最前线,将极为残酷的第一手战地报道带回国内,通过开樱新闻画报获得了国内读者的认可。并且因为我的努力引起了NHK新闻频道的注意,联系我做他们的特约记者,使得我不仅能够通过照片和文字、还能通过声音和影像把我的报道传递出去。正当我因为这个成绩沾沾自喜,并在心里蠢蠢欲动地猜测,我是否已经具备了站在她的面前的资格时,一条新闻传了过来,轻而易举的吹散了我用两年时间凝聚起来的信心——冬马和纱获得了世界三大钢琴赛事之一的肖邦国际大赛第四名,并在之后举行的纽约公演中大获成功,一举成为了世界古典音乐界炙手可热的新锐人物!

一直都是这样!每一次每一次,当我感到她对我而言似乎触手可及的时候,她就会像一个神秘的精灵一般,转身跑开,令我望尘莫及。看着麻理姐跨越大西洋和地中海给我寄来的《Ensemble》杂志封面上,那个光彩夺目的身影,我不禁陷入了深深的自暴自弃当中。

那照片上的和纱,一如既往的一身黑色系服装、和她漂亮的黑色长发完全融为一体的潇洒装扮。她的表情依然沉静而严肃、似乎毫无笑意。可我却能从她脸上的蛛丝马迹中发现,她在拍摄这张照片的时候,心情显得相当不错。和纱的性格,显然不会因为一场成功的演出就流露出这样愉悦的心情。那么,她的好心情又是因为什么——或者说,因为谁呢?和纱过得很好,我应该为她高兴才对。可是一丝莫名的妒忌,却像毒蛇一样啃咬着我的心。我注视着那张曾经非常熟悉的、每每从她沉睡的课桌上把她唤醒时就能作为最大奖励而看到的美丽脸庞,恍如看到一道明亮的光芒划过我的眼前。只是这道光,会照射进谁的生命之中呢?

“吉他先生,你没事吧?(库尔德语)”

耳边传来了关切的询问。是萨达尔,这次营救行动的指挥官,也是我在这里认识很久的一位当地朋友。多亏了他,我才能联系到库尔德武装的上层,最终促成了这次营救行动。

“没什么。没什么的。你为什么这么问我?(库尔德语)”

我有点奇怪的看向萨达尔。

“刚才有一下子,吉他先生你的脸上可不大好啊!参与这个行动对你来说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啊。要不然接下来你就在这里等着接应我们好了,这样会安全很多。走到这里对吉他先生这个没打过仗的人来说,已经很了不起啦!(库尔德语)”

“不要看不起人呐!我虽然没打过仗,可上前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萨达尔你不是很清楚吗?(库尔德语)”

我冲着萨达尔挥了挥拳头,表明自己完全没有问题。于是他笑了笑,不再说什么,转身继续去做着出击的准备。

“呐,北原君。他在和你说什么?”

另一边的原田又碰了碰我,低声问道。

“他在问我有没有问题,如果不行的话可以在这里等着接应你们。被我拒绝了。”

“对了,他们叫你什么?吉他?”

“差不多就是‘吉他君’的意思吧。我的名字发音,对当地人来说有点太复杂了。再加上我闲暇的时候,偶尔会弹上一会蹩脚的吉他。所以他们就用我的姓(Kitahara)的前两个发音,Kita来称呼我了。”

“他们和你的感情真不错啊!”

原田有点羡慕的说道:“听不懂他们说什么,所以对话的时候觉得自己完全被排除在外。可恶,这种感觉真不好呐!不过,他们的意见我倒是完全赞同呐,北原君,你确实应该留在这里,不要继续前进了。”

“啰嗦!我参与行动,不就是因为你听不懂他们的话么?我留在这里,后面你怎么和他们交流?”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嘛……”

这时,萨达尔又转了回来,表情严肃。

“吉他先生,还有这一位。前面传来情报,已经确定了两位日本人质的位置。我们要准备出发了!(库尔德语)”

我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原田使了个眼色。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于是我站起身,套上防弹背心,又把沉重的头盔扣在头上。然后拿起了我的“武器”,一部带着微光镜头的手持式摄像机。

我先将镜头扫过一旁整装待发的库尔德战士们,然后倒转过来,对着自己:

“……现在是2015年1月20日,我们已经确定了汤川先生和后藤先生的位置,马上就要出发执行最后的营救。北原春希,在叙利亚北部,拉卡郊外为您报道……”

六、维也纳、东京和叙利亚(3)

2015年1月22日,晚上8点。

东京。御宿街头的一间咖啡馆。

“风冈麻理,开樱社美国分社总编辑?”

小木曾雪菜——不,应该说是“初芝雪音”,手里拿着刚刚接过来的名片,一脸疑惑的看着对面那个散发着成熟魅力的美丽女性。

“风冈女士,您是美国分社的总编,为什么这次《Ensemble》杂志对我的采访会由您来做呢?”

风冈麻理爽朗的笑了笑,接着回答道:

“我前两天回总部述职,恰好听说了社里有对你的采访计划。我就去向负责人打了招呼,把这个工作接了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对你的事情很感兴趣。”

“诶?为什么?我只是一个出道时间不长的普通歌手吧?”

“哈哈,雪音小姐,你恐怕低估了自己的人气。出身名校,外形靓丽、嗓音甜美、特别是现场表演的感染力极强。在网络上,你可是被宅男们称为‘Live女神’呐!但其实,这并不是我一直以来对你感兴趣的原因。修订一下。我不是对‘你’感兴趣——而是对‘你们’感兴趣!抱歉,恕我冒昧,雪音小姐,或者我可以称呼您为‘小木曾雪菜小姐’?”

“诶?……诶!您怎么知道的?”

雪菜脸上的表情已经从疑惑变成了吃惊。就在她想要更详细的问下去的时候,在咖啡馆里一直开着充当背景板的电视里传出的声音,却吸引了她的……不,是在场两个人的注意力。

“现在插播一条消息。关于近期备受关注的ISIS绑架人质事件,我台驻叙利亚特约记者北原春希刚刚发回了特别报道……”

2015年1月22日。下午2点。

维也纳。市中心的一间日式料理餐厅。

“呐、呐,妈妈。你觉得这家的菜怎么样?他们可是刚刚开张时间不长,但我在网上查了一下口碑似乎还不错诶!”

最近几天,曜子的精神难得的相当不错。所以和纱专门带着妈妈出门逛街,顺便在一家新开不久的网红料理餐厅里解决午饭。

“嗯,像团子(Dango)啦,大福(Daifuku)啦、还有汁粉(Oshiruko)什么的,都很好吃,就是量太少了,而且你还不停地和我抢啊!”

“哈?那不都是甜点吗?”

“还有纳豆也不错啊,就是白糖放的有点少……日式煎蛋卷(Tamago Yaki)就有点差了,居然不甜,反而是咸的?太过分了!”

“我说,妈妈,你就不吃一点主食吗?不好好吃饭可是不行的啊。要不要我给你点一份海鲜杂烩粥?”

“不要。杂烩粥什么的,回到家里和纱不是也会做给我吗?呐,和纱,要不再给我点一杯梅子酒吧,求你了!”

“不行!你今天已经喝过一杯了。高柳医生不止一次批评你饮酒过量了。他让我把你看紧。果汁倒是可以。”

“呜……小宪也太严格了吧?居然连我的小和纱也变成这个样子了呢?为什么可怜的我要在一把年纪的时候被自己的不孝女儿这么冷漠的对待啊!呜呜呜……”

“这是报复,报复!你懂吗?谁让你在我小时候把我一个人丢在日本的?”

“切!要不是我把你留着日本,你怎么会碰到‘吉他君’?碰不到‘吉他君’,我的笨蛋女儿现在弹出那种充满了美艳情欲的琴声的时候,脑子里连个想象对象都没有了!”

“哼!”和纱无法反驳,只能气恼的别过头。

“哼!”曜子最终还是没能喝到第二杯梅子酒,也气恼的别过头。

母女之间安静了片刻……

“噗呲,呵呵……哈哈……哈哈哈!”

两个人又一起大笑起来,引起了邻桌和服务员好奇的侧目。

“呐,妈妈。我说你就不害怕我真的生气啊?”

曜子反倒叹了一口气。

“唉,我自己养的笨蛋女儿,我还……”

“等一下,妈妈,听……电视里的特别报道!”

在餐厅里一直开着充当背景板的电视里传出的声音,却让和纱突然打断了目母亲的话。

“……我们已经确定了汤川先生和后藤先生的位置,马上就要出发执行最后的营救。北原春希,在叙利亚北部,拉卡郊外为您报道……”

“诶?今天不是周六啊?怎么……”

2015年1月22日,晚上8点15分。

东京。御宿。咖啡馆。

“……各位观众,您刚才看到的视频是我台特约记者北原春希在两天前跟随营救分队在前往人质关押场所途中的实况影像的第一部分。稍后我们将播放第二部分。在此之前,请稍等片刻。让我们先简单回顾一下本次人质事件的前因后果……”

随着影像的暂时结束。咖啡馆里几人的注意力又一次回到了当前的采访上来。雪菜首先向对面继续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风冈女士,您刚才说,您感兴趣的是‘我们’?这是指……”

“是的,是‘你们’!你——初芝雪音、或者说小木曾雪菜,人气歌手;北原春希——著名战地记者。嗯,就是刚才电视上进行报道的那个;还有‘天才钢琴家’——冬马和纱。四年以前,我就看过你们在中学时进行表演的录像。”

“啊?您怎么会……稍等一下,您刚才说您的名字是‘风冈麻理’?就是春希君曾经提到过的‘麻理姐’?”

“没错,就是我。他果然对你提到过我啊。你知道的,北原曾经在我的手下打工——他去叙利亚做战地记者还是我推荐的,当然实际上几乎是在他的强迫下才勉强推荐的;冬马和纱,两年前我曾经对她进行过专访——对,就是那次成功的纽约公演之后;而你,则是你们三个人当中,我最后一个接触到的。”

雪菜有些勉强的笑了笑,继续问道:

“那么麻理姐——抱歉!我可以像春希君那样称呼您吗?——多谢了。就算您看过那段录像,也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为什么还会把我们三个人联系起来呢?”

“任何看过那段录像的人,只要眼睛不瞎,就会发现你们三个人之间有一种……怎么说呢……对了,莫名的‘张力’!虽然北原并没有我详细说过什么,但从他希望去冒险的时候支支吾吾提出了理由;还有我在采访冬马和纱的时候提及往事的时候她漏出的只言片语;当然还有现在你面对我的时候的这种表现,我能很清楚的感觉到,这种‘张力’并没有随着时间消散,而是依然存在于你们之间。这让我非常好奇!在你们三个这么优秀的年轻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当然你放心,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点恶趣味,是不会在正式报到里涉及到这个方面的。我,还有《Ensemble》杂志,还不至于要通过炒作绯闻来吸引眼球。”

“呐,麻理姐。我是非常信任您的。因为春希君他……不止一次在提到您的时候,流露出非比寻常的尊敬和信任。如果您想听的话,我倒是不妨把我们之间那些事讲给您听。这些事情,在我心里,已经压得太久了,能向人倾吐也是一件好事呢……只是,您不觉得,您对春希君的关注,稍微有些超出一般程度了呢?”

麻理的表情略微一滞,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哪里?只不过我从来没有见过还有哪个后辈,向他一样拼命呢!所以难免对背后的原因有些好奇罢了……”

这时,背景板里电视的声音再一次毫不客气的插了进来,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交谈。

“……各位观众,接下来我们会向您播放北原记者传回的第二段现场影像。需要特别说明是,这段影像中存在部分较为血腥的场景,因此我们被迫进行了特殊处理,请您谅解……”

2015年1月22日。下午2点20分。

维也纳。市中心。日式料理餐厅。

“……各位观众,接下来我们会向您播放北原记者传回的第二段现场影像。需要特别说明是,这段影像中存在部分较为血腥的场景,因此我们被迫进行了特殊处理,请您谅解……”

背景板里电视的声音同样传到了和纱和曜子的耳中。

“笨蛋!为什么要那么拼命啊!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应该替雪菜,还有……想一想啊大笨蛋!”

和纱低声谩骂着,但却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屏幕。不自觉间将母亲的手紧紧握住。

曜子被她握的生痛,却暗自咬牙忍住,一声也不吭。同时感到和纱的手变得冰凉,布满了冷汗。

春希那略带气喘、专门压低的声音从电视里传了出来。

“……根据我们获得的情报,前方大约200米处的那所房屋就是关押人质的场所。救援分队的士兵正在向那里靠近……”

电视屏幕上,微光镜头拍摄的画面显示着几个士兵荷枪实弹的半猫着腰、快速跑向目标房屋。剧烈晃动的视野显示出拍摄者正紧随在那些士兵的身后。

就在这时,画面上异变突生。一道光芒划过天际,命中了不远处的另外一栋建筑物——巨大的爆炸发生了,一瞬间周围恍如白昼!从目标房屋中惊慌失措跑出来的武装分子与刚刚靠近的库尔德士兵们碰了正着。随后,视频里的枪声、爆炸声、呼喊声响成一片。这时,在一片嘈杂中,依稀能听到有人用日语大声喊着:

“撤退,北原君!我们快离开这里……”

但紧接着,一声近在咫尺的爆炸声响起,画面随着翻滚起来,然后重重的摔落在地上。最后的声音被录了下来:

“北原!你怎么样?北原……”

视频结束了。

和纱惊叫一声,投入母亲的怀中,全然不顾周围莫名惊诧的目光。

而曜子则紧紧搂住自己的女儿,一边用颤抖的手抚摸着和纱的长发,一边强自镇定的轻声安慰着:

“没事的!北原君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我现在……必须去找他!”

2015年1月22日,晚上8点25分。

东京。御宿。咖啡馆。

“啊!!!”

雪菜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眼睛死死盯住刚刚暗淡下去的电视画面,一动不动。即便被打翻的滚烫的咖啡,已经顺着桌面流到了她的身上,也无知无觉。

同样惊魂未定的麻理看到这番景象,不由的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雪菜的身旁,握住她的双手,把她从桌边轻轻拉开。

这时电视上的画面已经切换回了演播大厅,面对镜头的新闻主持人一脸凝重。

“……根据本台获得的最新消息,因为在营救过程中意外遭遇到联军空袭,惊动了守卫人质的武装分子,本次行动被迫中止!

并且进行跟踪报道的我台特约记者北原先生,也在行动中身负重伤,生命垂危!目前北原先生已经被紧急送到位于巴格达的美军基地医院进行抢救,待情况稳定后政府会考虑派出专机将他接回国内治疗!

同时,在本次营救失败后,被绑架的人质命运如何,我们也会持续关注……”

“抱歉!麻理姐……我没法再接受您的采访了!”

雪菜浑身颤抖着,脸色惨白。

“我现在……我现在,必须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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