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熵 Anti-Entropy 轻小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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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逆熵 Anti-Entropy

作者:

文:格陵兰帆船
图:菲洛猫

第1话

0

《拉德茨基进行曲》在维也纳金色大厅中激昂地回响着。观众们的掌声随节拍而起,和交响乐本身融为一体、相得益彰。

“还真是一群幸福的家伙啊。”坐在角落里的金发男子机械地轻拍着手,显然在思索音乐之外的事情。

……

三年前——1952年的1月1日,他坐在同样的座位,穿着同样的礼服,欣赏着同样的《拉德茨基进行曲》。然而,这首“新年音乐会的保留终曲”尚未奏完,一位神色慌张的部下就已经悄然进入会场。

“大人。”部下的声音有些颤抖,“柏林出事了。”

啧。

世界大战已结束七年——曾经并肩作战的美苏两国,渐渐地撕下了彼此之间强颜欢笑的面具。虽然这些“表面世界”的纷争不足以影响他的大业,但男子也不想再像之前那样,为了摆脱无聊战争的骚扰而“搬家”到瑞士去。

尽管如此,“表面之下”的世界,还不到让世人尽皆知晓的时候。所以,只要在自己的“领域”里不闹得太扎眼,男子就不想理会“表面之上”的那些劳什子。

哪怕其中的某些人确实是受到了“崩坏”的影响。

“什么情况。”他一边鼓掌一边问道。

“崩坏。一小时前,在勃兰登堡门……瞬间强度2500HW……”

……

光阴似箭,三年已逝。三年之间,男子始终让自己的组织保持着战备状态。三年之间,男子始终没有中断对幸存者的研究。

然而,没有核战争,没有进一步的崩坏——也没有划时代的研究结果出现。

倒是被破坏成废墟的柏林,她位于民主德国的一侧已经开始了重建。打扫掉碎石瓦砾,新的移民在政府的号召下重新开发起这片土地。

只有邪恶的能量在时空的夹缝中缓慢蓄积。

男子厌恶这种发展。

在这个地球上,周期性地发生着被称作“崩坏”的灾难——自然灾害、传染病、大规模战争——这些都可能是崩坏作祟的结果。“崩坏”发生后,泄漏的崩坏能还会侵蚀人类或野兽,使他们化为只知道破坏的恶魔——死士,崩坏兽,乃至律者。

根据上古文献中的结论,当崩坏的启动功率达到1000HW以上时,在其中心会诞生名为“律者”的存在。“律者”是对崩坏能适应性极高的人类所转化成的怪物——他们使用着由“律者核心”所获得的超能力,肆无忌惮地破坏人类世界。

柏林崩坏事件2500HW的峰值,显然超过了这一标准。

柏林崩坏事件的当天,灾难中心仅有一名人类“幸存”。不,应该说——毫发无伤。

从这个角度说,这,毫无疑问,就是律者。

奇怪的是,此人完全没有破坏的意愿。正相反,那家伙竟然试图用“意念力”之类的东西,去修复崩坏造成的破坏——而且还真的做到了!

虽然,那只不过是重构“一粒尘埃”。

虽然,使用了力量后,那家伙就深陷昏迷,丧失了记忆。

而另一边,经过缜密的身份调查……“查无此人”的结论也是同样的离奇。

无奈之中,男子只好对编号为Ω1的这个怪胎,展开一系列的身体调查。

上古文献中记载的“律者核心”,是嵌入人体的一类能量结晶。但在Ω1的身体里,并没有发现类似的异物。

不过更离奇的是——Ω1还是一位男性。

上古文献中记载中的律者全部是女性。再者,一般而言,男性的崩坏能适应性是远逊于女性的——而律者,可是这一适应性的极致存在。

但是,如果Ω1不是律者,那他在那一夜展现的超能力又从何而来?

三年了——高薪聘请的研究员们简直是尸位素餐——在步出金色大厅的时候,戴回了深绿色礼帽的男子愤愤地想着。难道你们打算让我这个主教过劳死吗?

“大人。这是新的Ω1研究计划。”

“……又是哪个实验室的提案?”忍住心头的无名火,男子没好气地问道。

“本部直属,帝国研究院42实验室。”

“哦?”

他似乎好奇了。

1

汽车终于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了。一股刺鼻的烟味向青年袭来,令他打了个喷嚏。

“下车吧。”低沉的声音咳嗽了两声,“左边。”

青年顺从地摸向车门,将腰弯曲成虾米一样的形状——可能是害怕脑袋撞上门框——直到从车中走出了两三步之后,才敢挺直自己的后背。

不过这也实在怨不得他。毕竟此君的脑袋上,至今还套着一个黑色的口袋。

“走。”低沉的声音抓住青年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向前拉扯。手上的力道很大。

砰。

身后传来车门关闭、引擎发动的声音。青年因此走神,结果差点滑倒。抓他胳膊的人气得破口大骂。地面上似乎湿漉漉的,阴冷的地气侵蚀着他裤管里残存不多的热量。

青年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许是五分钟,也许是半小时——就在他觉得已经无法克制畏寒发抖的生理本能时,抓他胳膊的人停了下来。

周围很安静。依稀能听到猫头鹰凄厉的叫声。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怖在青年的心目中蔓延开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像是个即将被秘密处决的政治犯。

面前好像有谁在用笔写字。或者是划着什么东西。

“……你可以回去了。”

这是一个平静到没有感情色彩的女性嗓音。听起来年龄不是很大,大概是秘书之类的角色吧。

抓住青年胳膊的大手终于松开了。有一阵风衣摩擦的声音。然后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格林尼治时间,1月18日22点57分——辛苦你了,小白鼠。”没有任何心理准备,青年的头罩被“唰”地一声扯了下来。收口的松紧带狠狠地刮了一下鼻子,痛得他大叫了起来。

“安静。”青年的面前,一位留着乱糟糟的浅色短发、披着白大褂的少女平静地提醒着。“跟我来。”

没给青年太多打量自己的面孔的机会,少女已然转过身去。她似乎完全不担心青年会逃跑,或是做出别的什么危险的举动。意识到这一点的青年更加沮丧起来。

这里似乎是某所大学的校园。昏暗的路灯在古旧的石板路上投射出草木可怖的投影,前方小楼中苍白的光影令人不由得联想到一些禁忌的实验。青年开始在内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想象自己狼狈逃跑的样子。咬破手指、撕碎衣服、歇斯底里地大叫、谵妄地挥舞双手——最后被麻醉枪击倒在地。或者更惨。

“别害怕。这里和其他的实验室不一样。”身前的少女似乎看穿了青年的想法,以一贯的平静口吻说道。走至楼门口,她熟练地从钥匙串上挑出钥匙,拧开了大门。

“帝国研究院42实验室。”少女微笑了一下,“欢迎回家。”

2

“坐。”少女指着门厅里的沙发,“茶还是咖啡?”

“……”对方坐了下来。他空洞麻木地看着面前的茶几。

“我推荐茶。伦敦的空气很糟糕。”

“……”

“……”

“……”

“Ein-stein.”随着青年一起沉默的少女,突然张口说道。

“嗯?”青年搞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用德语说“一块石头”。

“博士,爱因斯坦——丽瑟尔·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少女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对方:“你的名字?”

“……Ω1。”青年咧了咧嘴,“我的资料上有。”

“Ω1不能算作人类的名字。”

“……那我没有名字。”青年早已习惯在其他实验室中被当作“Ω1”呼来唤去。

“不方便。”少女挠了挠她乱糟糟的天然卷,显出“这样我很难办”的样子。

“……”青年耸耸肩膀,一脸“那真是对不住了”的表情。

“……瓦尔特。W.E.L.T. ”

“呃?”

“我觉得这个名字挺适合你。”

“……随便吧。”Ω = W。Welt = 世界。作为世界的弃儿,叫这么一个名字倒也是有趣。

“那么,我们来检查身体吧,瓦尔特。”

“……是、是。”又要戴上一大堆电极——也许还有抽血或骨髓穿刺吧。早都是家常便饭了。

“来,把你的裤子脱了。”

“哦。”青年依旧麻木地回答着——不过瞬间就感到了不对劲。“……什么?”

“把你的裤子脱了。”少女面无表情地解释道。“我要观察你的生殖器。”

崩坏系列逆熵轻小说01.jpg

“生生生——”青年捂了一下自己的嘴,“这是要做什么?!”

“时间已经很晚了,我们应该早点儿休息。”

“……哈?!”

“生殖器的状态可以精确而直观地反映男性的身体健康。”少女停顿了一下,“而且检查起来很快。”

“……你是想说然后我们就能各睡各觉了吗?!”

“正确。”少女满意地微笑着,“理解力很出色。”

“……这哪里都不对吧!”

“是的。”少女依旧保持着微笑。

“……啊?”

“看到瓦尔特无精打采的样子,爱因斯坦博士决定开个玩笑让他精神精神。”

“……”青年扶住了自己的额头。这个博士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睡这边的105室。”少女指了指一旁的走廊,“我在楼上住。”

“……哦。”

“晚安。你可以忘掉自己的小白鼠身份了。”

她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3

被起名为“瓦尔特”的男子无法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自他有记忆以来,还没有人这么没头没脑地给过他莫名其妙的自由——虽然这个“有记忆以来”也不是多么久远的事情。

三年前的这个季节,他从一片混沌中睁开了眼睛。陌生的男男女女打量着他、询问着各种走失儿童才会面对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以前住在哪里?”

“你是哪国人?”

“……”

这种感觉很奇怪——你明明知道答案,但就是无法把它们在大脑中“凝聚”起来。仿佛联络记忆之海的神经全都被烧却了一般。

“我不知道。”

这是青年唯一能给出的答案。

自己还记得如何说话——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为此而庆幸一番。德语、英语、俄语、拉丁语……甚至还有日语和汉语。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懂这么多门语言。

“我是谁?”

“我们也不知道。”对方是这么回答的。然后就开始了滔滔不绝的自说自话。

“天命”。这是一个历史悠久的秘密组织。是世界真正的掌控者、人类的救星。

“崩坏”。这是一种科学还不能完美解释的灾害。自有文明以来,它就污染着人类世界,将和平的生物转变为恐怖的魔鬼。这些被称为“崩坏兽”的怪物有着塑胶一般的诡异皮肤,令人不寒而栗。

自己。失忆的自己是一场崩坏事件中唯一的幸存者。地点在柏林,位于某个不认识的大楼中。

身体。这具幸存之躯上隐藏着巨大的秘密——为了拯救世界上更多的人,接受他们安排的人体实验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一个月。又一个月。再一个月。

一年。又一年。再一年。

编号为“Ω1”的青年被带到一个又一个的实验室里,重复着一模一样的事情。

忍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

“请配合我们。”

“为人类考虑一下吧。”

“这是无可避免的副作用”。

……

一群疯子科学家。拯救人类什么的,肯定是骗人的。

不是说我是幸存者吗?那为什么还要凭空再遭受另一种不幸?

青年想到了自杀。但随即,发现端倪的白大褂们就强行给他注射了药物。

困惑和愤怒还在——只是不知为何,一切都变得可以接受了。

毫无道理地,自己开始接受这些实验,觉得它们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了。逃跑是不可能的。反抗是毫无好处的。只有配合,才有出路。

就这样,稀里糊涂地,Ω1来到了这里——然而事情的发展,似乎再次跳出了他的预期。

“呵……”苦笑着的青年猛然发现,他已经站在了那扇门前。

“105”。散发着霉味的木门冷漠地敞开着。

这应该就是刚才那个莫名其妙的女孩子让自己过夜的地方吧。病号服一般的窗帘,太平间似的墙壁。果然还是这种,实验室惯有的风格——

不过床上那个人一般大的牛头布偶,算是怎么回事?

第2话

4

半夜下了一场暴雨——推开窗户,空气格外清新,让人难以相信这里就是工业革命的发源地。不远处,几只山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地平线上的霞光。

晨曦里,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蝴蝶,慢悠悠地爬过窗户的边沿。

“喂。”

蝴蝶轻拍了两下翅膀,消失在湛蓝的天空之中。

穿过树丛的阳光洒落在人的身上,青年的心底里好像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融化开来。

“喂!”

难以置信的一个夜晚。难以置信的一个清晨。自己究竟有多久已经没有享受过,这样一份平和的安宁?

风雨也好,鸟鸣也罢,哪怕是嗡来嗡去的飞虫——此时此刻,即便有上百分贝的噪音,那也是无所谓的吧……

“喂!!我说你呢!!!”

青年感到了来自脑后的一记重击。

眼前好黑……咦?山雀们怎么飞到了自己的头顶上,还打起了转儿来?

“真是的,你是聋子吗?都叫你几声了!亏我还好心撬门进来。”扎着双马尾的红发施暴者,蛮横地数落着跌坐在地、眼冒山雀的青年。她也穿着白大褂。

“……您是?”

“哈?没人介绍——”话说了一半,双马尾的视线停留在了一个大型布偶上。它刚刚从青年的怀里栽了出来,一只弧形的弯角还卡在他的衣领里。“喂!这不是我的奎师那吗?”

“奎师那?”

“名字而已,不用在意。”红色双马尾翻了一个白眼,“我说怎么突然就找不见了,呵呵,原来是被拿来当人情啊?”

“嗯?”她发现在一旁的小桌上,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可疑物品”。

“哦呀哦呀……金平糖……原子火球……松露巧克力……”她一边研究着这些糖果,一边顺手剥一些往嘴里丢——直到看见了角落里的某物。

“哦呀?这是什么?欢迎贺卡?”

原来如此,卡片的确是不能吃的东西。

“呃啊啊啊啊啊!”倒在窗边的青年突然谵妄地大叫了起来。

“……嗯?你抽什么风?”

“呃……不……没什么……那个……算了……”青年语无伦次地叹着气,似乎放弃了内心里的某种尊严。他投降似的双手抱头,将自己团成了一个球形。

“那~我~打~开~看~了~哦?”红发施暴者拿腔作调地,像念广播剧台词一样说道。恍惚之间,青年的眼前出现了蜡烛和皮鞭的幻影。

“‘尊敬的Ω1先生:你好。’”

“……‘因为不知道你的名字,所以暂且这么称呼,实在是非常抱歉。’——咳咳,对我怎么就从来没这么客气过啊?”她评点卡片内容的样子,活像是那些吃了飞醋的岳父大人。

“……‘从本日起,你已成为帝国研究院42实验室的一员。当然,本实验室与不列颠政府无关,而是由天命总部直接领导的独立机构。与那些配备重型理化设施的实验室不同,我们是基于伽罗瓦分析和图灵仿真的研究机构,不会对你的生活造成可见的影响。’——呼……Ω1,她写这些,你能看懂吗?”

“……‘你也许不知道的是,从三年前的那起灾难开始,我就一直在关注着你。作为样本的你。作为生命的你。作为人类的你。某种意义上,你的存在,早已是我的生活中,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记。’——呃啊啊啊啊啊!”

红发施暴者突然失去了理智,谵妄地朝空气中乱挥拳头。“……可恶!可恶!可恶!……这绝对是故意调戏!……绝对是算准了我也会看到!”

“你!”她并着两根手指,鄙夷地瞪着蜷缩在地的青年。“你也知道这种文字游戏——这里、这里、这里!这里除了‘研究生活’以外,不可能有其他的含义吧?……嗯?!”

“当……当然了!我、我再怎么样也是昨天才认识她的啊!”可怜的青年,他满脸通红的样子,反而更显得缺乏说服力。

“……”双马尾的视线直得瘆人,仿佛随时能射出死光。

“……你这样子念出来,我也是很羞耻的啊!”不敢对视的青年抱住自己的脑袋,破罐子破摔地大喊了一句。

“……”

对方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又打量了青年一番,随后闭上了眼睛。

“算了,这件事情上就先放过你吧。真敢有什么非分之想,本小姐第一个就阉了你!”

“噫!”

……我知道,才刚刚见面的人,不会有太多说服力。不过,请你相信——在这里,你将体验到崭新的人生。

以布偶发誓的, 丽瑟尔·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博士

不愉快地看完了卡片的最后一部分内容,不高兴的双马尾终于想起了什么。

“话说,你还不认识我是吧。”

青年惊魂未定地点了点头。

“自我介绍的话……尼古拉·特斯拉。叫我特斯拉就行了。总之,你只需要知道,我也是这个实验室的负责人之一。那个布偶呢,是某个可恶的鸡窝头从我这里偷来的道具,所以你得还我。明白?”

她一边扛起牛头布偶,一边没好气地揪住青年的衬衫,“走吧,人都已经在客厅了。”

“……人?”

“就是这个对牛发誓的小偷!不然还有谁啊?!”

5

“早上好,特斯拉博士——今天的早饭感觉如何?”

“早上好,爱因——啧。”一边扛着牛头布偶“奎师那”,一边扯着瓦尔特领子的双马尾,粗暴地咂了咂嘴。“……你这混蛋,倒跟我装得没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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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腊肠蛋饼合你的胃口。真是太好了。”几乎被指着鼻子抨击的天然卷平静地坐在沙发里,淡然地吃着一块类似酥皮三明治的东西。

“嘛,毕竟油脂充分,能量很足——不对,你不要跟我打岔!”

“噗。今天也很精神呢,特斯拉博士。”

“……还不是被你这家贼气的!哼!”

“家贼?”

“不要装傻!‘奎师那’不是你擅自从我房间拿走的?”

“……”天然卷早有预期似的左右摇着食指,“即使再喜欢印度的吠陀哲学,也不代表那只牛就是你的私有财产。”

“你你你你你说什么?这明明是我专门从加尔各答[1]带回来的东西,有没有搞错!”

“那是用实验室经费买的。当然是公物。有什么问题吗?”

“……那、那叫借!下次有钱了我会还上的!不要搞错了!”

“如果特斯拉博士继续坚持错误的主张,爱因斯坦博士将不得不向总部举报这一挪用公款的行为。”

“……好啦好啦算您狠呐行不行啊。”特斯拉丢开了“奎师那”表示投降,“这家伙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发呆,害得我还以为他又要闹自杀呢。”

“呃……虽然我是有前科没错,但你也不需要撬——”

“不需要?你知不知道我敲门敲了多少声?啊??”

“抱歉……一时出神……”

“原谅他吧。”爱因斯坦舔了舔指尖上的盐粒,“是你太紧张了。”

“啧。”双马尾把自己头发甩得像拨浪鼓,“你们俩倒是一唱一和……难道是失散多年的夫妻?”

“爱因斯坦博士不会找这么差劲的男朋友的。”

“嗯嗯就是——不对!我哪里差劲啦!”

“自暴自弃。”

“……”

“人没有工作就容易自暴自弃。”鸡窝头少女“嚯”的一声从沙发窝里站了起来,“所以我们决定给你一份工作。”

“……工作?”

“实验室助理。”

“……助理?我——”

“总而言之,你不再是小白鼠了。你现在是我们的伙伴。来高兴吧。”双马尾用棒读佛经般的腔调说道。

“特斯拉博士,我们需要正确地告诉他具体职责。”

“嗯……简单来说,就是伺候我们开心?”

“……?”

“比如给我们端茶送水啦,做饭洗衣服啦,没事擦擦地板刷刷马桶啦……”

“……”

“咳咳。”天然卷故意清了清嗓子。

“开玩笑啦!像你这种呆头呆脑的小白脸,想给我们当佣人,我们还不要呢……”

“……”

“咳咳。”天然卷用更响的声音清了清嗓子。

“好啦好啦我会好好解释的啦!明明平常都没有这么啰嗦……”双马尾无奈地戴上了一副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红框眼镜,“嗯哼……小白脸给我听好。一般来说,实验室助理当然是帮忙做实验的。可是你显然没有这种能力吧?”

青年点点头。

“不过呢,我们觉得你可以提升我们的工作效率。而且这也对你自己有好处。”

青年茫然地歪了歪头。

“你的工作是规划我们的休息日。安排好我们的闲暇娱乐。省下我们好不容易放假了却还要去思考玩什么的脑子。当然,你自己也可以参与其中。听起来不坏吧?”

“……”

“有什么我没有解释清楚的吗?再说得简单一点,你的工作就是带我们玩。不过工作时间可别来打搅我们。自己去图书馆呆着,或者在周围随便转转——别跑太远了搞得组织以为你要逃跑就成。我们可不想和那些便衣多打交道。”

“……”

“喂!行不行啦?不同意的话,我们可就要把你送回去了啊?!”

“……”

“嘿!你傻了?”红框眼镜无奈地在青年的眼前晃动着手掌。

“爱因斯坦博士认为,瓦尔特只是对此感到难以置信罢了。”

“……丽瑟尔!你是《魔戒》2里的兽人吗[2]?不要再故意用名字自称啦,很烦耶!……等等,瓦尔特是谁啊?小白脸吗?不会是你专门给取的名字吧?”

第3话

6

帝国研究院——这个机构里混杂着大量墙皮剥落、生满了爬山虎的低矮房屋,以及数座哥特教堂似的高挑楼宇。女王塔粉绿色的穹顶布满了蒙尘和雨痕,显出一种难以名状的作呕色彩——似乎在这样难得的晴天里,它也要嘲笑伦敦平日里令人忧心的空气污染。见惯了那些一尘不染的高端研究所,这种过气明星一般的地方反倒使得名为瓦尔特的男子心情平静。

虽然还没有绝对意义上的人身自由,但看来,这个“神通广大”的组织总算是有点放自己一马的意思了。大概。

好想成为历史的尘埃啊。世界如此广大,人类的命运为什么非得和我扯上关系?

青年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这些消极的想法。

如果确实能看到某种希望的话,为了崇高的目的而牺牲自己好像也不是多么坏的选择。

不不不,这不还是消极透顶的想法吗!明明现在有人在真诚地为自己的人生着想了!

转身背靠着女王塔的大理石栏杆,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让人生返回“正确轨道”的机会,还是不要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研究院的北边有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林地,据说那就是著名的海德公园和肯辛顿公园——不过某两位天才少女应该没什么兴趣吧。对于那些象牙塔里的精英来说,最容易想到的放松形式,恐怕就是呆在公园的阳伞下闭目养神。太没创意了。

还是带她们去些更有意思的场所吧。伦敦好玩的东西应该不少——瓦尔特这样想着,决定去图书馆碰碰运气,看有没有什么资料可查。他当然不可能知道,未来的世界会有互联网这么方便的东西。

“您好。”图书管理员是一位穿着白色短袖衬衫、带着金丝边眼镜的轻浮男子。这个约莫三十来岁的金毛用不知何地的怪异口音搭起了腔,“这位先生,请问您需要借书吗?”

“呃……啊……那个……”青年感觉自己不太应付得了这种大冬天还穿短袖的猛士。“这里有没有……旅游类的书?”

“旅游类?”

“嗯,就是介绍伦敦好玩的地方的那种书。”

“这……这个还真没有什么印象。”短袖男子遗憾地摊了摊手,“要不您直接去报刊阅览室看看?实在抱歉,旅游黄页那一类的书,本馆确实没有——不如说,完全不在‘狩猎范围’内吧,呵呵。”

“啊哈哈……我原本也没有太多期待的。”青年感觉自己反而被当作了怪胎,面容僵硬地傻笑了几声。“现在就可以去报刊阅览室吗?”

“当然可以。”对方始终保持着沉稳的微笑,“那么,请出示您的借阅证……”

“……啊。”

“怎么了?”

“借阅证。我还没有那个。”

“……哦?”金丝边儿似乎想起来了什么,“您就是42实验室的新助理吧?”

“啊、啊……是的!”对方猜测得如此准确,另青年着实吃了一惊,“你们……都知道我的情况?”

“哈哈,只不过被爱因斯坦博士特地嘱咐了而已。说是如果你来,就办一张研究专员的证给你。这样可以借更多的书。”

“啊哈哈……那真是谢谢了。”青年显得很不好意思。

“不客气。”短袖男子带着一贯的微笑推了推他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

7

《泰晤士报》过于严肃,《金融时报》完全不符合需要,倒是从《每日先驱报》和《每日镜报》这种八卦报纸里能看出一点点名堂。青年一边做着笔记,一边查阅着交通图。当一个上午就要这样过去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根本不了解两位博士!酒吧还是音乐厅?野营还是逛街?本地挖潜还是跨区域旅行?

天啊,这就是相思病患者绞尽脑汁筹划约会的苦恼吗?

也许应该更单刀直入一点。青年一边盘算着能够和她们闲聊的话题,一边起身离座,打算返回42实验的小楼。

离开图书馆时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竟然已经十一点半了。听说,在一般情况下,都是研究院派人送餐上门——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口味。要不要干脆邀请她们去外面的餐厅里吃呢?

本地海鲜,法国鹅肝,意大利番茄,土耳其烤肉,印度咖喱……

直到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的一刻,他才意识到,荷包空空的自己好像缺乏邀请别人的资本。

42实验室的门厅摆放着茶几、沙发、书架和一些小家具——这里是会客以及吃早餐的地方。门厅的两侧是装饰着铁艺护栏的楼梯,颇为气派地通向二楼;在它们的背后则有两个各自延伸的走廊,一边分布着厨房、浴室、客房——包括瓦尔特入住的105室;另一边则孤零零地安着一扇保险门,门口也没有挂任何标签——周围的墙上倒能隐隐看出其余门洞被封死的残迹。

总之,这里与其说是实验室,倒不如说更像度假别墅或招待所之类——带着点小秘密的那种。

话说回来,瓦尔特还没有上过二楼。一想到特斯拉强调“没事不要上楼”的样子,他就感到一阵打冷颤般的战栗。

不不不,自己才不是什么受虐癖。才不是呢。在一楼等一等又不会浪费多少人生。

不……倒不如说,自己的人生根本就无所谓浪费不浪费的吧。反正都是一样的缺乏意义。

坐在楼梯口如此这般地纠结着,他忽然听到一串“咚咚咚”的声音从自己的脑后传来。回头看时,只见踩着一双马丁靴的爱因斯坦正站在自己身后。

“变态。”天然卷少女用怜悯的目光注视着他。

“……?”

“不会告诉你颜色的。”

“……???”

“呼……你不会是喜欢蓝白条纹吧。真恶心。”

“……啊啊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只是恰好坐在这里!”终于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的青年,慌不迭地舞着双手辩解起来。

“午饭,请客。”少女抬起鼻尖,鄙视的目光转为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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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错了。”站起身的青年懊丧地低下了头。现在身无分文什么的已经不是重点了。就算是她要让自己摘星星——

“不,你只是被骗了这个月的补助金而已。”

“……呃?”

“怎么,我这样不算碰瓷儿吗?”少女怜悯地嘲笑着被自己戏弄的笨蛋。

“……”

“今天就出去吃顿好的吧!”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脱下白大褂丢弃在沙发上。

“……现在就要去?”

“不用担心没有钱。我说过了,直接扣掉你的‘薪水’就好。”少女用一个芭蕾舞的动作转到衣帽架前,取了下一件风衣披在身上。

“不不不,这个无论如何都是你说了算——”

“啊……特斯拉的话,她在睡觉。那家伙工作起来,醒两个小时,睡两个小时——总之你不用管她。冰箱里有的是快餐。微波炉我们也有。”少女一手提起坤包,一手拉住了门把手。

“呃……谢谢说明——”

“饭馆我也想好了。”少女掏出钥匙,开始反锁大门。

“唔……”

“没关系。今天才是第一天。”

“……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少女身后,青年放弃了最后的挣扎。

8

“……”

“……”

“这是V&A博物馆[3]。那是圣三一教堂。”少女晃着乱糟糟的短发,头也不回地解说道。

“唔……”

“A是‘阿尔伯特’的首字母。来自我的名字。”

“……唉?”

“骗你的。”

“……”

“哼哼,也不算骗你就是了。”

“……哈?”

“别在意。一些无聊的巧合罢了。”

这样的对话已经重复几次了?从皇家音乐学院,到王子公园,再到科学博物馆、自然博物馆……她该不会是乐在其中?

“啊,好像已经有半年都没走这么远了。”少女一边伸着懒腰,一边继续头也不回地说道。

“……工作还真忙啊。”青年暗暗盘算了一下,觉得两人也不过是走了一公里出头。

“嗯。每天得花三到四个小时吧。”少女一边打哈欠一边说道。

“……这不是只干半天吗!”

“所以说你不懂啊。”

“……”

“……”

大概对于科学家这类烧脑型职业来说,工作四小时已经很辛苦了吧。不过之前的实验室里,那些人明明都是夜以继日地干活啊?

青年正疑惑着,身前那团乱糟糟的头发突然停住了脚步。

“这里。”

“‘咖啡协奏曲’……是咖啡馆吗?”

“意大利菜。”

……意大利餐厅起这样的名字做什么?!

9

装饰画、香槟瓶、甜点架……顶着“咖啡协奏曲”的古怪店名,这里倒的确像是个意大利餐馆该有的样子。青年和少女找了一个双人位坐下。

“啊!我要那个草莓蛋糕!……嗯,只要这个。足够了。”

“我要……”青年翻来翻去地琢磨着菜单,“……等等,你不是自己说要吃意大利菜吗?”

“我是说这家店的菜式。”

“可是……”

“突然就想吃蛋糕了。”

“……”

“服务生在看着你呢。”少女斜瞟着眼催促道。

“啊啊……我要这个烤蜗牛……还有海鲜烩面。嗯,就这些。”

服务生满意地走远了。无事可做的她望向窗外,仿佛思考着什么哲学问题。深蓝色的眼睛、洋娃娃一样的圆脸、再加上浅色的天然卷——如果不是那个糟糕的发型,应该能成为一个标致的美人吧。

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被赐名为瓦尔特的青年才意识到,这是大概他第一次打量天才少女——丽瑟尔·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博士的长相。她身上无疑有一股传说中“疯狂科学家”的味道,但同时,也像个邻家妹妹一样戏耍着可怜的自己。

“Ein(爱茵)……”

“……我?”少女的脸色陡然一变。并不是生气,而是纯粹的惊讶。活见鬼的那种。

“抱歉……只是……我……觉得有个昵称的话比较好交流。”青年红着脸辩解道,“拆开别人的姓氏,果然很奇怪吧。”

“……无所谓。随你喜欢就好。”

“是吗……真是谢谢啦。”青年一边左顾右盼一边抓耳挠腮,“其实……我有个问出来也许会失礼的问题……”

“在女性面前闪烁其词是更失礼的行为。”

“……对不起。”青年觉得自己刚才一定是脑筋搭错了线。询问一下爱好而已,干嘛这么不好意思?

“爱因斯坦博士五十一岁。”看来对方还误会了“失礼”的说法——

等等?五十一岁?

“……啊?”

反应有些迟钝的青年用双手扶住自己快要掉下来的下巴。

“骗你的。除以三大概差不多吧。”

“……等等,未成年?”

“不可以吗?”

“……”

“顺带一提,特斯拉博士是成年人——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为什么这种说法显得她是情商负分一样……”

“瓦尔特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

“……”

“……”

“我打算再看会儿风景,你先不要找我说话了。”

“……呃。好的。”

“难得今天天气这么好。”

“……”

“你大概不知道,最近我在控制自己少说废话。”

“……”

“我爷爷说,成功等于天才加汗水加少说废话。”

“……从刚才开始一直在说废话的就是你自己吧!你的人设究竟是寡言少语还是唠唠叨叨啊!”

“……爱因斯坦博士不明白‘人设’是什么意思。”

有那么一瞬间,未成年人露出了小恶魔一般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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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从“咖啡协奏曲”回来,两人在42实验室的门口,意外地发现了那个穿着白色短袖衬衫、戴着金丝边眼镜的金毛图书管理员。他还真在室外也这么穿啊……

“啊,爱因斯坦!”不知为何,这个人显得非常熟络地向少女挥手致意。瓦尔特的心中隐隐泛出了一丝厌恶情绪。

“……什么事,芬兰人?”

怪不得这家伙大冬天还只穿短袖。说英语的腔调还非常诡异——是芬兰人的话,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呢。据说在气温零度的时候,他们还在自家后院里惬意地翻转着夏日烤肠呢。

虽然那应该只是报纸上的笑话而已。

不不,这个轻浮男的话……说不定……

“42实验室的加急件。”短袖男子从文件夹中掏出了一个航空信封。

“明白了。”爱因斯坦意兴阑珊地用左手顺过来信,右手则伸到风衣口袋中掏钥匙。

“对方早先打来电报说,希望你第一时间就看一下……”眼见爱因斯坦没有什么兴致,芬兰人连忙补充道:“说是你肯定会感兴趣的。”

爱因斯坦正在开门的右手停了下来。她的表情似乎有点不耐烦。

“帮我拆了。”少女左手中的信封递到了瓦尔特的面前。

“呃……没问题吗?”看得出来,他对于组织的那些严密制度,颇为畏惧。

“我说——‘帮我拆了’。”

“哈哈,虽然我自己这么说有点奇怪……如果是保密信函,以我的级别来说是不能递送的。”芬兰人推了推自己的金丝边眼镜,在一旁装模做样地补充道。

“……那我拆了。”瓦尔特理都没理这个自作多情的人一眼。

爱因斯坦前辈:

别来无恙。最近我们在当地发现了一种相当不错的古老游戏。你如果有兴趣的话,请务必择日来玩。我保证你们都会很兴奋的。 至于工作方面,ⵥⵙⵎ ⵋⴱⴳ ⵐⵓⴽⴸ ⵐ ⵥⵛⵌⴱⴴⵙⴸ ⵋⵓⵖⴱ ⵥⴶ应该能帮你们代理吧?

——期待您光临的后辈,

薛定谔

1.14. 于蒙大拿州比灵斯

“……”

怎么说呢,这信的内容还真是有够悠闲的。虽然其中包含着一些让人看不懂的鬼画符。

“为什么专门……”注意到那串鬼画符之后,爱因斯坦表情严肃地将信纸递给了芬兰人。“这个……这是艾妲的本名吧?”

“……嗯。”金丝边儿眼镜背后的眼神同样严肃了起来,“她应该是知道‘艾妲’这个名字的……何必……”

为什么要请教这个人?他难不成是什么领域的专家吗?“艾妲”又是谁?

“这家伙绝对不会没事找事。”仿佛突然明白了前因后果的爱因斯坦当机立断,“芬兰人,现在就去安排,我们要搭最近的班机去比灵斯。瓦尔特!”

“是!”大概是受对方气势的影响,新任实验室助理像个士兵一样绷直了身体。

还不自觉地敬了个礼。

“细节不用多管——快上楼去叫醒特斯拉!203!”

“我?”

“Ein忙不过来。”不理会瓦尔特的呆若木鸡,爱因斯坦向着一楼右手边的走廊跑去。

——那里除了一扇突兀的保险门,别无他物。

第4话

11

与整洁的一层和走道相比,二层的私人空间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几分钟前的瓦尔特绝不会想到,自己将要在女孩子的卧室外发现以下这些东西——

叠叠乐一样的披萨盒。

废纸堆成了小山的垃圾槽。

到处乱晾的胸罩、内裤和长筒袜。

不知道有什么用的电子装置横七竖八地倒在墙角,上面积满了灰尘。

难以想象,仅仅是因为保洁员不会上来,一切就会变成这种令人发指的样子。

而如果说,万一,万一这场面就是无数单身女性的私宅标配——又不知会令多少男士大跌眼镜、心碎不已呢?

至少,瓦尔特是抱着一种沉重的心情在寻找203室。

“咚咚。”

……

“咔嗒。”

令人有些意外,门很快就开了——

不对!这是反锁的声音啊!

“……特斯拉博士!我、我不是故意上来的!”

“哈?你是想说自己在梦游吗,瓦尔特助理?”门内侧传来了一个暴躁而很有精神的声音——毫无疑问、如假包换的特斯拉本人。

“不不不我不是……嘿……我是说,是爱因斯坦博士让我来叫醒你!”

“我没睡觉!”

“呃……好吧,总之我们、现在、要搭最近的班机、去美洲!”

“什么?美洲?”

“是的。”

“现在?”

“是的……”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美利坚合众国)的那个‘America(美洲)’?”

“是的!西部!蒙大拿!”

“……疯了吗?”

“我也搞不清啊!只是那个短袖——不,眼镜——不,芬兰人给她看了一封莫名其妙的信,她就一下认真起来了!”

“……什么鬼?”

“呃……上面说发现了什么古老游戏……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字……落款叫Schr(薛)……Schr什么来着……”

“啧。普朗克那老家伙,又想借自己的学生来把妹吗!”

“……啊?”

“你不用知道!”

“呃……”

“明明是我的!……明明都有42实验室了!……明明——”

这个话题好像太过于危险,站在门外的瓦尔特只好捂起耳朵默不作声。不过叮铃咣啷的可怕噪音仍然不绝于耳。

……

“好啦!”

噼里啪啦。

可怜的青年倒在披萨盒里,四仰八叉,目瞪口呆。

门没有预警地打开——吓了一跳的瓦尔特在后退中不幸踩翻了那堆披萨盒叠叠乐。

顺便自己也滑倒了——不过这个并不是重点。

“特——特——”

“……真是没用的东西。”特斯拉一手扶额,一手就要强行将拉杆箱拖过这堆她自己制造的垃圾。

“特——特——”

“好烦耶!摔傻了吗?把你的腿让开!”

“特斯拉博士!”可怜的倒地者终于抑制住了自己的惊讶之情,“外面是冬天!”

“哈?你在说什么啊?”

“那个……你你你……”

“你你你什么啦,烦不烦啊。让开让开!”

“……你现在还只穿着内衣不是吗?!”做好了必死的觉悟,瓦尔特绝望地喊出了自己的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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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嘶——痛痛痛。”

和司机——金丝眼镜芬兰人——同坐在奥斯汀A135的前排,瓦尔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果然起包了。不过话说回来,也许自己的这条小命还在,就已经值得庆祝三天了。斜眼从后视镜看去,那位始作俑者,正不急不忙地对着镜子勾唇线。瓦尔特不是很懂这种人为什么会把自己的住处搞得一团糟。比同和她坐后排的爱因斯坦的发型还糟。

而且一着急,出门还差点忘了穿衣服。

不过,说不定更难理解的是——她是从哪里翻出这一身轻飘飘的披肩和连衣裙的?连一个褶子都没有。但凡看见过那堆披萨盒叠叠乐的人,绝对要相信这人是有个四次元衣柜的。不对,应该反过来说——但凡见过眼前的这位可爱的女孩子,任谁都不会相信她住在那样一个布满垃圾的环境里吧。

表面光鲜的女孩子似乎要收起镜子了。瓦尔特赶紧把视线别开。芬兰人的嘴角诡异的翘了一下。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件浅紫色的短袖衬衫——比起之前好像更加轻浮了一截。

好好开你的车!

“呐。”开口的是爱因斯坦。她向着后视镜的方向递出了一个文件袋。

“这是……给我吗?”瓦尔特接住了纸袋。里面似乎是几个硬邦邦的小本子。

“嗯。打开看看。”

一个本子是护照。另一个是帝国研究院的工作证,里面夹着一些出入境的担保文件。

“瓦尔特·乔伊斯?”护照上印着这样一个名字。

“啊……乔伊斯这个姓来自一个作家。”扎着双马尾的时髦女孩加入了话题。“知道《尤利西斯》吗?”

“尤利西斯?……你是指拉丁语里的‘奥德修斯’吗?”

“不……想来你也不可能知道呢。”双马尾略显轻蔑地耸了耸肩,“当我没说就好。反正她给你取的名字你自己记好,免得在海关面前露马脚。”

“露马脚……总不成这个证件是伪造的吧?”毕竟,“瓦尔特”这名字也仅仅是爱因斯坦不久之前随口取的。

“看你怎么说了。”双马尾神秘一笑,“就当它是——由民间人士擅自签发的官方证件吧。”

“这算是什么说法?”

“总之是不可能查出什么来的啦。只不过,如果你表现得太古怪,苏格兰场的正义伙伴们肯定要搜查询问一番——我不太喜欢那种感觉。”

“苏格兰场不是刑警吗?!”

“你个失忆的人怎么还对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知半解……谁给你的错觉?那是警察厅啦,警察厅!”

“呃……”

“放轻松。”头发乱糟糟的少女安慰他道,“把名字记熟就没问题。”

“……唔。”

“啊……”一旁的双马尾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芬兰人,你儿子怎么办啊?”

儿子。瓦尔特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词汇的准确意思。

“没事,已经给学校打过电话了。约阿希姆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没有问题的。”

约阿希姆。看来芬兰人的儿子叫这个名字……

等等。儿子?

也就是说,这个金丝边儿眼镜,他儿子都能上学了吗?

这是何等的人生赢——

不……不对。

爸爸出门就有人问“儿子怎么办”……还要给学校打电话……孩子的妈妈呢?

孩子的妈妈哪去了?

想到这一层,青年顿时尴尬了起来。如果万一是某种比较不幸的情况……

“想什么呢?你这呆子。赶紧给我把名字背熟了!”双马尾的敲打正好落在之前长包的地方。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痛痛痛……你、你怎么知道我没在好好记名字啦!”

“直男,你根本是在羡慕人家芬兰人吧?”

“呃……”

“他老婆是搞田野考古的,一年能有一个月在家就不错了——你要不也自己养个孩子试试?”

啊……原来如此,毕竟是这种职业,难怪没有时间照顾自己的孩子……

——自己刚才究竟在想些什么乌七八糟的啊?这内心得有多阴暗?

“哈哈哈……上学以后其实好多了。”对于双马尾的评论,金丝边儿眼镜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总而言之,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把自己的名字背熟。连名带姓。其他什么都不要想!飞机上有的是做其他事的时间!”觉得话题跑偏了重点,双马尾拎起瓦尔特的后领,狠狠地补了几句。

然而,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她意味深长地转向了身边的天然卷少女。

“不过嘛……话虽如此,某人是不大可能和我做什么的吧?哪怕是飞机上这么无聊的地方?”

“……”

“干嘛。上次你不就不和我玩,自己一个人看书。好像你的时间宝贵到了什么地步似的。”

“……”天然卷面无表情地平视着她的双眼。“这次我们住双人间。”

“……哇!”反应了一秒钟的双马尾突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一把抱住自己身旁的“小伙伴”不肯松手。“真的真的?不搞单人间了?哈哈哈哈,好棒耶!我爱你!丽瑟尔!爱死你了!”

“……如果你肯在房间里好好穿衣服的话。”

“唉?!”

“噗哈哈——唔咕?”

可怜的前排青年还没笑出几声,就捂着头,呻吟着倒在了座位里。

“瓦尔特你给我闭嘴!”

第5话

13

先从伦敦飞纽约。九个小时。再转机去芝加哥。两个小时。再转机去比灵斯。又是两个小时。还不包括转机时的等待时间。

这样漫长的行程相当容易催人入眠——当窗外的景色是一成不变的浩瀚大洋时,情况就更是如此了。

所以,当瓦尔特因为一阵尿意醒来时,他竟一时间不想离开自己的座位。

抬起微鼾的双马尾垂在自己身上的右臂,帮走道另一边的芬兰人收好跌落的眼镜,已经来到走廊上的瓦尔特才发现,在这些睡得东倒西歪的乘客间,靠窗的爱因斯坦依旧在对着亮光看书。好像还在一个本子上时不时写写画画着什么。

意外地精力充沛啊。

“我去一下洗手间。”青年小声地告诉对方。

知道了。

头发乱糟糟的少女写了个纸条举在手里。

这是在提醒他不要打搅别人的睡眠吗?

感觉到尴尬的青年决定尿遁为上。

这个时间点没有人排队,解决起来还蛮快的。

不休息吗?

从洗手间返回的他,决定递一个纸条回去。不知道念中学时的自己,是不是也爱在课堂上做这种事情?

只是看到了比较奇妙的东西。

传过来的纸条上如此写道。

两人中间依旧隔着呼呼大睡的某只双马尾。

是什么?

黎曼猜想。

数学问题吗?

ζ(s) = Σ (1/n)s 解析延拓的一切非平凡零点都在直线1/2 + ti上。

完全不懂。

不奇怪。和缺乏复变函数知识的人很难讲明白。 你只需要知道,它可以称得上是整个数学界的圣杯。

圣杯?

比如,假设它成立,就可以很轻松地证明哥德巴赫猜想。 你知道什么是哥德巴赫猜想吗?

不知道……

任何大于5的奇数都可以表示为三个质数之和; 任何大于2的偶数都可以表示为两个质数之和。

…… 总而言之,看起来很厉害就是了。 你是想解决这些猜想吗?

不。 它们完全超出了我的能力。 我的主业不是数学。只不过黎曼对我有过很大的影响,仅此而已。

他是你的老师?

也可以这么说吧。 不过他肯定不认识我,也不可能知道我的广义相对论是以他的黎曼流形为基础的。 毕竟, 他是一百年前的古人。

青年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句话的大致意思。他决定问一个看起来对方好解释一点的问题——以便能继续和对方搭上话。

他喜欢看她写字作答的样子。

尤其是趁某只双马尾呼呼大睡的时候。

广义相对论?

简单来说就是论证万有引力等价于时空扭曲的理论。

……有没有什么形象的比喻能让我想象一下?

你见过漩涡吧。 想像一下掉进漩涡里的落水者。他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进去的?

洞?

是的。 但另一方面,我们也知道,扭曲的水面才是真正的加害者——而不是那个空洞。 引力也是如此。 任何物体都会凭借自身的质量,扭曲它们所在的时空,形成吸引他者的漩涡。 引力不过是这种扭曲的表现形式罢了。 想象一下,地球的表面处处都是这样的涟漪,而我们的飞机就在它上面冲浪。

感觉像是某种哲学……

没有数学表述的物理理论本来就是哲学。 所以牛顿爵士的名作才叫做《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

没有看过那本书……

你应该看不懂的。 那个年代的数学记号,本身对现代人而言就是鬼画符。

说到这个……你收到的那封信上,那种奇怪的文字是什么?

名字。来自五万年前的一个信息处理装置。

这个信息来的太突兀了,青年一时竟无法理解。

什么?

对方却只是默默地在“信息处理装置”下划了一条线。

所以……什么叫“信息处理装置”?

请想象一个由机械构成的图书馆管理员。

所以……五万年前?机械?

对你来说……就把它当成一个悬念吧。

……请现在就告诉我。

太麻烦了。

拜托了。

到时自然有人和你讲的。 我估计他不怕这个麻烦。

呜哇,Ein好坏。

那当然了。 p.s. 想象了一下,你这个语气还真够恶心的。

青年只好无奈地吐了吐舌头。

少女则是一脸无辜地,也吐了吐舌头。还附带把他手上的纸条要了回去。

趁此机会,我们来上上数学课吧。

……你认真的?

当然。你知道怎么证明 eπi + 1 = 0 吗?

怎么可能知道啊!

哦。那要不要从微积分基本定理开始? 不对,既然要教的话,也许从戴德金分割学起更好? 啊,都到了这个地步,干脆原原本本从集合论开始算了……

……我选择睡觉可以吗。

好呀。 这样我就能自己多看会儿书啦。

递过这张纸条的时候,少女用更加无辜的表情吐了吐舌头。那感觉就像是在说——

“想和我搭讪,你还早了一百年呢。”

14

“爱因斯坦博士、特斯拉博士。”在纽约国际机场——它未来将以一个死于非命的总统的名字命名——等待转机前往芝加哥的一行人,遇到了几位黑衣的不速之客。

“请问你们是……”芬兰人警觉地站在了两位女士的身前。

“爱因斯坦博士,我们应该见过面。”领头的一位中年男子以低沉的声音说道。瓦尔特觉得自己似乎听过这个声音。

“是的。”一头乱发的少女面无表情地说道。“有何贵干?”

“老人家希望这个东西能帮到你们。”中年男子从随从的皮包中取出了一个卷轴匣,递向了芬兰人:“你是研究古文字的专家吧。那么你应该认得这个。”

“唔……”

芬兰人疑惑地打开了木匣,抽出了一张残破不堪、似乎最近才重新修补过的羊皮纸。

“这……阿拉姆语……《审判日献祭之歌》……难、难道是死海文书?但是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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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你果然知道。”中年男子满意地笑了笑。“不错。如你所见,组织尚未公开发表这部分文书的内容。希望其中的秘密能对你们的研究有用。”

“所以,主教他,究竟是需要我们做什么呢?”特斯拉依然保持着警惕,用不满的语气诘问道。

“没什么。”中年男子如意大利政客一般从容地笑道,“奥托大人只是希望在近期的研究中,能够助42实验室一臂之力——仅此而已。”

“也就是说……他这次相当期待我们的研究结果喽?”

“那是当然。”中年男子继续皮笑肉不笑地说着,“他期待着你们的论文。”

“懂啦懂啦。”特斯拉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我们在这边的活动,不让北美支部独吞发现就可以了吧?竟然为了这个就兴师动众,你们欧美之间的关系得是有多差啊。”

“呵呵……啊对了。这个是伴手礼,还请笑纳。”中年男子不再理会特斯拉,却从皮包中掏出一盒看起来就是名牌的巧克力,递给了爱因斯坦。“那么,再会了。”

“切。”见几个黑衣人已经走远,特斯拉不满地啧了啧舌。“说的不疼不痒,其实骨子里还不是那种独裁见地。什么尾大不掉啊,强枝弱干啊……新支部兴旺发达了自己倒先害怕起来,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爱因斯坦不置可否,只是默默地剥开了一块巧克力的包装纸。

“喂!我说你这个鸡窝头!一盒巧克力就把你收买啦?!”

“不好好吃食物的话,农民伯伯会伤心的。”

“……你有听我说话吗?!”

第6话

15

“所以情况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瓦尔特猛吸了一口可乐,用复杂的目光看着一旁的拎着大大小小各种纸袋的芬兰人。女孩子们去了内衣店,他只好拉住唯一的同性在外面聊天——面对着这个洋溢着粉色泡泡的空间,对方看起来倒是打算就这么大摇大摆走进去的。

“血拼真的需要理由吗?”见怪不怪的短袖男子轻浮地摊开双手,“更何况这里的免税店确实比伦敦的便宜。”

这家伙还真是擅长拎袋子啊。这样的姿势也不会让它们掉下来。难不成他以前就经常扮演这种角色?他夫人不是经常不着家的考古学者吗?

女人还真是可怕的生物。

“……所以,这就是特斯拉博士成为‘月光族’的原因吗?”

“一半正确吧。实话说,她最近还沉迷邮购,听说也买了不少没用的东西。”

“……爱因斯坦博士也真够辛苦的。”

“哈哈,这你就错得离谱啦。”

“唉?”

“你不觉得正是因为有特斯拉这样的人,各种事情才变得比较好玩儿吗?”

“……”

“不要这样啦,”有家室的金发男子故作调皮地挤了挤眼睛,“太死板的话,以后可是会找不到另一半的哦?”

“……要你管。”

“哦哦,这个闷骚的反应倒是很可爱呢。再严肃一点的话,以后说不定可以朝亨弗莱·鲍嘉那个方向发展?就是《卡萨布兰卡》里的那个‘里克·布莱恩’。啊。你不会没看过那部电影?那下次我在42实验室里放给你们看?”

“……”

“总之呢,好男人就要搞清楚自己的优点。”金丝眼镜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说起来,我还有些别的事情,一直很在意。”瓦尔特努力驱散着自己对芬兰人的负面印象,开始转换话题。

“哦?是关于组织的吗?还是我们前往调查的东西呢?”对方看起来倒是对任何话题都不拒绝。

“呃……虽然这两个方面我也很在意——”瓦尔特无奈地看向了天花板,“不过眼下想问你的并不是这些。”

“你是特地要问我。”金丝眼镜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诧异。

“嗯……就是……那个……”

“别这么不干不脆的啊。两位博士都还没有男朋友哦?”

“谁问你这个啦!”

“你自己不说,我不就只好瞎猜了。”金丝眼镜夸张地耸了耸肩膀,“年龄?三围?内衣偏好的颜色?”

“喂!”

“嘿嘿……”金丝眼镜挤了挤眼睛,“我觉得这些问题还是等她们自己告诉你答案比较好哦?”

“喂!!”

“别露出那个表情嘛。我并不是知道答案还故意调戏你啊……你看嘛,这种事情,万一你不过大脑地问了……”

他拎着纸袋比划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

瓦尔特只好露出一脸“你有病吗”的表情。

“你别说,我和你嫂子第一次见面时就傻乎乎地问了一句——‘这年纪还穿草莓内裤是不是太蠢了’——然后就被揍了。真的是胖揍了一顿啊。哈哈哈哈。”

“……谁管你自己犯病啊!”

“不过说实话……如果你也遇到了穿草莓内裤的女孩子,可千万不要错过哦。”

“……”

“真的真的。如果她恰好是个芬兰人的话,你就可以邀请她蒸桑拿……”

“……”

“顺便一提我的全名是埃里阿斯·诺基安维塔宁——货真价实的芬兰人。”

“……”

“传统上,大家在桑拿房里是要坦诚相见的——你明白那个意思吧?”

“……”

“这个时候不要说是内衣款式了,就是身材也会一览无余的哟?很不错吧?”

“……为什么我感觉你从刚才开始就拼命地向我推销桑拿啊?!”

“唉?我想你特地要问我的东西,肯定是我自己特别了解的?”

“……拜托,我连你说的‘桑拿’究竟是个什么概念都不太明白啊!”

“唉?我以为这是我们芬兰唯一传播到全球的文化?”

“所以说根本和芬兰没什么关系啊!”

结果,直到两位博士从内衣店出来,瓦尔特也没有打听到她们的任何一个私人爱好。

16

当一行人终于登上飞往芝加哥的班机时,爱因斯坦已经换上了一套新买的衣服。宠物鼠一样毛茸茸的披肩外套,奶油蛋糕一样层层叠叠的裙子——据说是维多利亚时代的少女礼服——不知为何,穿在她的身上,给人一种非常滑稽的感觉。尤其是当她把那本关于黎曼的书扣在脸上斜躺着睡觉的时候。

不用说,这衣服只可能是特斯拉的口味。

也不用说,这衣服只可能是特斯拉自掏腰包的结果。

更不用说,特斯拉这个人才不会在飞机上看什么专业书籍。

“我们来玩牌吧!”打扮时髦的红发双马尾如此宣布道。她怎么不自己穿那种洋娃娃一样的衣服呢?

“三个人好像有点尴尬呢。”芬兰人倒是认真思考起了他们几个能玩什么。

三缺一——这个金丝眼镜绝对是喜欢打桥牌的那一型。

“有什么尴尬的啦!既然到了美国,怎么能不玩德州扑克呢?”

“德州扑克吗……零钱好像不是太够啊?”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芬兰人!我们不是有这个吗?”红色双马尾一边旁若无人地大吼大叫着,一边从爱因斯坦的包里掏出了那盒巧克力。

把巧克力球和硬币一起当赌资用,你还真是孩子气啊。

“你们知道吗,”孩子气的双马尾推了推眼镜,“在某些年代,巧克力可是和金子一样贵重的东西呢。早在阿兹特克帝国,可可豆就是一种贵重的战略资源,被作为货币使用……”

“唔……”

“……而在诺曼底登陆之后,美军士兵定额配给的巧克力就成了西线的硬通货,甚至可以用来约炮!”

“呃……”

“……现代巧克力采用了一种特殊的结晶手法,能同时保证它的硬度和口感。这就是为什么巧克力一旦融化,再冻回去口感就变差的原因。在分子层面上可是起了变化的哟!”

“哦……”

“……总之,应该感谢如今的工业文明,让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大快朵颐。阿门。”

“请问……”

“瓦尔特同学,你有什么问题?请提问。”

“我不懂你们说的‘德州扑克’要怎么玩。”

“……这有什么?玩着玩着就会了呗。”

“呃……”

“真是的,‘照猫画虎’你没有听说过吗?”

“为什么关于巧克力能解释一大堆,反而……”瓦尔特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嘟囔着。

“怎么了?对本博士有什么不满吗?”

“哪里哪里。岂敢岂敢。”又不是真的赌博——就算是真的赌博自己也没什么好输的——想到这一层,瓦尔特把心一横,决定硬着头皮上了。

17

“弃牌。”

“等等等等!”特斯拉不满地抓起牌堆上方的两张牌,硬塞回了瓦尔特的手里。“不许弃牌!”

“呃……为什么?”

“所以说,禁止连续弃牌!”

“可是……”

“哼哼,你个初学者手怎么可以这么紧呢?如果谁都是只看见花牌或对子才开玩,平常都是死气沉沉的‘过’、‘过’、‘过’,那还有什么意思?瓦尔特同学,你知道赌博最大的坏处是什么吗?”

“那个……输钱?”瓦尔特看向了博士小姐空空如也的本金区。

“不!不。不……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是丧失游戏本身的娱乐性!你看看你,患得患失顾虑重重!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畏畏缩缩裹足不前!像个男人吗你……”

“上帝不掷骰子。”熟悉的无机质声音从那本倒扣的黎曼下方发出。看来特斯拉的大嗓门终于还是搅了爱因斯坦的清梦。

“……你、你醒了啊。”就算不看着特斯拉,都能感觉到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不用担心。”倒扣的黎曼被随手丢在一边的角落里,“我也来吧。”

“唉?”

“巧克力。”头发更加乱糟糟的少女无视几人的惊讶,将手伸了过来。红色双马尾只好从两位男士的“赌金”里各抓了几颗塞给她。

“你不是刚刚还在说‘上帝不掷骰子’之类的吗……”

“瓦尔特,你说的很对。”少女随手就剥开了一块巧克力的包装纸——

“上帝负责吃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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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话

18

当一行人乘坐的班机终于降落在蒙大拿州比灵斯市时,太阳早已落山。事实上,如果不是时差的影响,此刻他们大概可以在伦敦看到一轮明艳的朝阳——啊,假如雾霾不重的话。

比灵斯是个不大的城市——加上处于旅游淡季的关系——偌大的航站楼里冷冷清清地没有几个人。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一旦有人打起招呼,百米开外想必也是听得见的。

“爱因斯坦!特斯拉!”一位身材高挑、长发及腰的大姐姐从远处大声地打着招呼。大姐姐旁边是一位梳着罗马卷、披着翻毛大衣的少女,面无表情、非常敷衍地向着他们挥手致意。

“啧。果然那个老太婆也在。”特斯拉有些愤恨地咬着指甲。

“高个子的是普朗克教授,我的博士导师,也是北美支部名义上的负责人。”爱因斯坦向瓦尔特和芬兰人解释道。看来另一位便是寄来谜之信件的薛定谔了——她看起来似乎和特斯拉差不多年纪。也是博士吗?

另外,“名义上的”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什么“幕后老板”不成?

“嘿嘿嘿,丽瑟尔宝贝这一身好可爱啊!个子好像也长高了一点?”那边瓦尔特还在琢磨爱因斯坦话中流露出的信息,这边普朗克教授就将她一把搂进了自己的怀里。大概是因为脸埋进了对方颇有器量的胸部之中,天然卷少女发出了阵阵类似窒息的悲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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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大拿的天气可是很冷的哟。小家伙们,保暖的衣服带充足了吗?”

“哼,不用你提醒。”特斯拉没好气地瞪了普朗克一眼,“倒是你,就不怕把心爱的学生给谋杀了吗……”

“啊啦,人家觉得丽瑟尔宝贝可是乐在其中呢……”长发大姐姐放松了自己的臂弯,对着怀中露出的额头轻轻地吻了一口。

“啊啊啊啊啊啊你在做什么啊!”红色双马尾当即炸了锅。

“大家都是女孩子,有什么关系呢?”大姐姐一边将右手食指置于唇边,一边朝左手臂弯中的少女抛了个媚眼。

“咳咳……”

由于还没有从各种冲击中缓过气来,可怜的天然卷只好以沉默应对。

“哎呀哎呀……”芬兰人露出了一脸“这展开真是和我估计的一模一样”的表情,“二位好。我是研究古文字的埃里阿斯·诺基安维塔宁博士,这位则是瓦尔特·乔伊斯研究助理。啊,特斯拉博士肯定不需要我再介绍了吧?”

原来这个人也是博士啊……看起来这年头找个工作还真挺辛苦的。

“古文字专家吗……还真是帮了大忙了呢。”普朗克教授煞有介事地打量了芬兰人一番,目光却转而停留在了瓦尔特的身上。“研究助理……?”

“呃……名义上是这样的。”被性感的大姐姐直勾勾地盯着,瓦尔特感觉脊背有些发凉。

“具体细节牵扯到了欧洲支部的保密协议,老师你还是不要问了。”出面拯救可怜青年的是爱因斯坦。

“真是的……北美支部对你们可是知无不言哦?”不知是不是有意想调戏一下自己的学生,教授姐姐依然抓住瓦尔特的问题不放。

“那么老师你的三围和年龄都是多少。”天然卷学生倒也是不依不饶。

“94、62、92。”教授姐姐得意地比了一个桃心,“17年前17岁。”

“……”

“……”

“……”

“……”

“啊啦……人家说了很奇怪的话吗?”

“Surely You’re Joking, Miss. Planck. (别闹了,普朗克小姐。)”[4]在尴尬的气氛中,打破沉默的是之前一直没有说话的薛定谔。“先决定晚饭吃什么再说吧。”

她板着扑克脸,像招财猫一样挥动着自己的右手。

19

“这是什么?”

在机场附近的一间酒吧里,红色双马尾盯着餐桌上一盘油炸丸子似的东西眨着眼睛。

“落基山牡蛎。”调皮的大姐姐面带微笑地介绍道。

“……”罗马卷无奈地叹了口气。“教授她比较喜欢吃这个。你们能不能习惯就不知道了。”

“不就是牡蛎吗……又不是没吃过。虽然这个好像是奇怪了点儿。”双马尾不以为然地叉起了一个丸子,像吃甜点一样送进了嘴里。

“唔……呃……”

虽然叉的时候就已经觉得哪里不对劲,但真正入口之后的怪异感才开始让人心里打鼓。橡胶一般富有弹性的质地、完全不像海鲜的厚重味道……这肯定不是什么“牡蛎”——不像鸡肉、不像牛肉,不像肝脏、不像心脏——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丸子虽然算不上难吃,但疑惑已经写满了特斯拉博士的脸。

“落基山牡蛎是一种装模作样的叫法。”

看着她把口中的肉完全咽下去了,普朗克教授这才不慌不忙地解释起来。

“如你所知,这一带是山区。在保鲜技术不够发达的年代,牛仔们不可能吃的到真正的牡蛎。”

“所以他们一半出于安慰,一半出于好玩,就把这种沿海地区不大会吃的东西叫成了牡蛎。”

“日常生活中,我们有很多关于它的叫法;不过,如果想表达得准确的话……”

“在生物学上,我们管它叫睾丸。”

“什么?”双马尾显然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睾丸。”普朗克教授面带微笑地又重复了一遍。“这是牛的睾丸。”

同一桌上,爱因斯坦和薛定谔无奈地耸了耸肩膀。瓦尔特和芬兰人盯着手里的叉子,不知如何处置已经送到嘴边的“油炸丸子”。

当然。

至于可怜的特斯拉。

她的脸都变绿了。

字面意义上。

20

身处吧台之间,人总是很容易忽略外部世界的变化。不管从何种意义上来说都是。

当瓦尔特一行人酒足饭饱、结账离开时,雪不知何时已下了起来。夜空中看不见一丝月光——倒是纷飞的雪片,在橘黄的路灯下缓缓飘落,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华,如梦似幻。

“这就是雪啊……”背着醉成烂泥的特斯拉,瓦尔特费力地抬了抬头,望向空中。“我不记得自己见过……但不知为何,感觉很怀念啊。”

“幻觉记忆。”爱因斯坦撑起了一把伞,并排走在了他的旁边。

“呃……什么?”

“既视感。不见得你以前真的就见过雪。可能只是此时此刻海马体兴奋过度了而已。”

“这……”

“人类的大脑有时候会欺骗自己。”

“可是……”

“感情是真挚的,但来源却有可能是伪造的。”

“……”

“抱歉,好像煞风景了。”

“不……我还挺喜欢这样随便说些有的没的。至少比一言不发有意思多了。”

“啊啦,感情好像很不错呀。”长发大姐姐不知何时从后面赶了上来,冲着两人做了一个鬼脸。

“教授,年轻人说话长辈不要插嘴。”

“呜呜呜……丽瑟尔宝贝好过分!”普朗克夸张地假哭起来,“姐姐要伤心了!本来还想告诉你们一个好事情的!”

“教授,恶意装可爱是很无聊的行为。”

“哼,人家明明是好心!”双倍十七岁的少女像广告模特一样摆出“射中你心”的姿势,“你们全员都要小心被夜袭哦!”

“唉?!”可怜的青年显然是被“夜袭”吓了一大跳。

“……爱因斯坦对于观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天然卷一语戳破了所谓“夜袭”的实际意思。她们两个似乎就像家人一样熟悉彼此。

“嗯哼?等你回了伦敦的闹市区,就算是想看也看不到了喽。”

“……”

“唉呀唉呀,口是心非了吧?”长发大姐姐挑逗地摇晃着食指,“不过今天晚上要好好睡哦——明天去现场,大家都得早起。”

“啰嗦。提起‘夜袭’的明明是你自己吧。”

“长辈当然要啰嗦一点嘛。”不知何故,普朗克突然抬起头来,越过爱因斯坦的头顶,直勾勾地看着瓦尔特。“你说是不是呀?”

“呃……唉?”

“丽瑟尔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当哥哥的可不要欺负她哦。”

“唉唉唉——哥哥?”

“啊啦,原来不对吗……”长发大姐姐故作思考地说道,“果然还是宠物?”

“宠、宠物又是怎么回事啦!”

“字面意思。非要我夸张一点的话……奴隶?活人玩具?”

“……那也太可怕了吧!”

“哎,只要有个好主人,明明就可以无忧无虑、养尊处优——有什么不好嘛。”

“喂喂,林肯的棺材板要压不住啦!”

“嘿嘿……棺材……可以睡个好觉了……”红色的双马尾流着口水,露出了两颗长长的尖牙。

——果然没有什么比一个乱接话茬的醉鬼更吓人的了。

第8话

21

“目标:黄石湖——出发!”

翌日清晨,随着普朗克一脚踩下油门,圆滚滚的大众2型露营车吐出一团团粗壮健硕的热气,带着众人西出比灵斯,飞驰而去。大约是起床太早的缘故,上车之后没多久,后排的三人就七倒八歪地睡成了一片。

劳雷尔。帕克城。哥伦布。

里德波因特。格雷克利夫。大廷伯。

一座座小巧恬适的殖民城镇,沿着蜿蜒的黄石河,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蒙大拿的荒野之间——给予了这片辽阔土地一点点人类的烟火气息。尽管这条路线已经跑了很多次,薛定谔还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窗外苍凉的风景。

“蒙大拿还真是百来不厌呢。”用余光瞥着自己的学生,长发飘飘的普朗克大姐姐找起了话茬。

“嗯。要是人烟再少一点就更好了。”

“啊啦,你是喜欢阿拉斯加吗?”

“安克雷奇山太多了。”薛定谔挑起自己的罗马卷,转过脸来,“西伯利亚倒应该不错。就是俄国人体味太大,估计受不了。”

“明明北边就是加拿大,你还真是舍近求远啊。”

“加拿大在末次冰盛期里完全被覆盖在北极冰盖之下——我不觉得能有机会到那边工作。”

“但西伯利亚根本不在咱们的管辖范围内啊?”

“是,不过那里有巴比伦实验室啊。不是说违抗主教的人都会被送进去参加人体实验么?”

“……这笑话可真冷。”

“老师你总是不愿意考虑消极的可能性。”薛定谔仿佛事不关己似的,继续玩弄着自己的罗马卷,“世界会因为人类的观察而变化——如果只是一味关注美好可爱的东西,那么它也会变成一只脆弱的瓷娃娃。”

“爱因斯坦本来就比你可爱啊,薛定谔博士。”

“……”薛定谔正在撩拨罗马卷的食指停在了半空。

“哼哼,想在冷笑话方面战胜我们巴伐利亚人,你们奥地利人还是再修炼一百年吧!”

“……老师,地域歧视是很不好的行为。”

“啊啊,所以才说你还需要修炼啊。一身阴郁气质不谈,还一点儿都不接地气。这样下去可怎么找男朋友啊?”

“……”

“怎么样?”长发大姐姐撩拨了一下鬓角,“这个理由足够有说服力了吧?”

“……”薛定谔无奈地叹了口气,“老师,您自己的单身焦虑才比较严重吧?”

22

当瓦尔特再度睁开惺忪的睡眼时,大众2型露营车的司机已经换成了阴郁的罗马卷。副驾驶位置里,一双蹬着牛仔裤的大长腿撑在挡风玻璃上,披散开来的长发如瀑布一般顺着靠背倾泻而下。这位教授的打盹方式还真够夸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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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了利文斯顿,现在我们在沿着89号公路向南开。”从后视镜里看到有人醒来,薛定谔便解说了一下当前的状况。

“那么我们先来对一下黄石的情况吧。”爱因斯坦猛地一下坐直了身体。她难道早就醒了,而只是在闭目养神吗?

“不让那两位再休息一会儿了?”发话的是普朗克。看来她也并没有真的睡着。

“这个醉鬼已经睡得够多的了吧。”浅色天然卷闻言,二话不说地向红色双马尾的脑袋捶了一拳。

“啊——痛痛痛……”特斯拉半睁着眼睛,有气无力地抱怨道。“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嘛。”

“宿醉的人没有发言权。”爱因斯坦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芬兰人也醒了吧?”

“举手!”熟悉的轻浮声音从车尾传来。他倒是蛮有精神的样子。

“既然都醒了——”普朗克大姐姐眨了眨她修长的睫毛,“那我们就从基本的地理情况开始吧。”

“好的。”薛定谔熟练地换了个档,适当放慢了车速,“如你们所知,黄石公园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个自然保护区。公园的核心黄石湖,是黄石超级火山的主要喷口。这座活火山能量巨大——一旦喷发,带来的火山灰将导致当年全球平均气温下降10度左右。”

“10度?”瓦尔特不是太明白这是怎样的一个概念。

“这意味着灾害当年的绝大多数热带或亚热带作物都面临绝收的风险。如果应对失当,十室九空的饥荒和瘟疫将在不少国家蔓延。”

“什……”

“放轻松,那不是我们在有生之年里应该担心的。”薛定谔斜眼瞟了一下后视镜。

“如果崩坏战胜了人类,所有诸如此类的忧虑就都没有意义。”不知何时已戴上眼镜的特斯拉补充道。“当然,如果怀疑论一点,你也可以认为,黄石火山也是崩坏为人类精心准备的‘套餐’之一。”

“……套餐?”瓦尔特有些不明所以。

“崩坏的破坏方式可是五花八门的。”红色双马尾摆出一副讲师的做派,“黑死病,冰河期,世界大战——这些统统都有崩坏的影子在里面。远的不说,根据希特勒的残存尸骨来分析,他就有很大的可能被崩坏侵蚀过。”

“什——”

“一般而言,雄性哺乳动物的代谢环境对崩坏的感染具有强烈的过敏反应——换言之,也就是男性的崩坏能适应性往往极低——不过偶尔也会有例外。希特勒也好,你也好,应该都是这样的情况。”

“呃……我?”从未想到过自己的名字会和这种魔人有所关联,瓦尔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是的。你肯定具有某种我们还不知道的奇异特性。组织在你身上进行了这么多的实验,你自己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

“不,我是说……”

“安心。”一旁的天然卷少女轻轻摸了摸青年的脑袋,“你的灵魂是不会变质的。”

“……”

“也许连你自己都已经忘记了,你是一个多么善良的人。”

“呃……”

“相信我。”爱因斯坦露出了坚定的目光。“虽然这只是我的直觉……但是,请相信我。”

“……”

第9话

23

“……第四,样本中检测不到碳-14存在。由此综合判断,遗迹中最后有人活动的年代为公元前50000年左右,误差不超过1000年。”

“还是难以置信……”芬兰人双手合十,搭在自己的鼻子上:“前文明时代,北美地区就已经有人类活动了啊。”

“类似于我们在南极的科考站吧。”普朗克漫不经心地玩着自己的长发,“和我们关于前文明的理解并不矛盾。”

“不……”芬兰人依旧保持着双手搭在鼻子两侧的姿势,“这种堪比旧大陆遗迹的规模……事情未必有你说的这么简单啊。”

“那个……”早已摸不着头脑的瓦尔特举起了手来,“关于前文明的事情我不太听得懂……呃……有谁能麻烦解释一下吗?”

“现在我们在……啊,还没到加德纳啊。”长发教授研究了一下车窗外的路牌,“没事,时间还早。你们就当打发时间,找个人出来给他介绍介绍呗。”

“那么就由我来说明吧。”身为古文字专家,芬兰人当仁不让。“前文明,顾名思义,就是在我们如今的历史开始之前,已经在地球上兴盛过的一个科技文明。该文明最早可追溯到约公元前53000年左右的阿斯特拉罕3号遗址,以共同的文化为特征,分布在从日本海到地中海、波罗的海到波斯湾的区域内。”

“他们也是人类?”

“哈哈,当然。他们应该是第一批‘走出非洲’的智人。不过,他们的文明模式,还是和我们有很大的差异。”

“……此话怎讲?”

“主要是文明的历史长度和多样性丰度。举例来说,我们如今的文明,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4000年的中东地区。从那时开始,经过近6000年的发展和扩张,终于形成了遍布全球的文明世界。我们有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文字、不同的文化,是一种多样性非常强的文明体系。”

“前文明不是这样?”

“有所区别。他们整个世界有统一的官方文字、统一的技术风格。在我们的世界里,虽然英美文化非常强势,但远远不到他们的那个程度。要比较起来的话,他们给人的感觉更像古代的东亚——天下就是神州,神州就是天下。”

“所以你说,他们的多样性很低?”

“嗯。而且,他们似乎像我们现在保护南极洲一样,将整个美洲保留在了一种无人定居的原始状态中。这简直就像是在说,土地并不是他们的主要经济来源。”

“他们可能很早就大规模利用起了崩坏能。”特斯拉接过了话茬,“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定居在缺乏崩坏能的地区就是没有意义的。就像我们如今的大城市往往贴近远洋码头、内河码头、或者铁路枢纽一样。”

“崩坏能难道不是一种冲击波一样的东西吗?”

“哈哈哈哈,雷电可以用来劈人,也可以用来照明啊!”红色双马尾一脸“你蠢啊”的笑容,“崩坏能也是一样的。从物理学的角度说,崩坏能——或者说虚数内能——啧,就算这么说你也不可能懂的吧。真是头疼。”

“虚数内能是关于崩坏现象以及宇宙大爆炸的一种假说。”爱因斯坦一本正经地接过了话茬,“热力学第二定律有这样一个表述:一个系统的熵如果下降,就必然会引起另一个系统的熵以更大的幅度上升。从信息的角度来看,这相当于,信息高度混沌化的普通环境,与信息高度秩序化的负熵环境之间,存在巨大的信息不对称。历史研究表明,崩坏能和这种信息不对称具有强烈的伴生关系。而在数学上,属于坍缩次元的虚数内能,与作为发散次元——也就是我们平常能感知到的四维时空——的热力表征的实数内能,在数学上可以通过高维复函数进行统一的表达,其结果可以在微观尺度上预测崩坏的波动。因此,当前的研究者普遍猜想,这种‘虚数内能’就是崩坏能,或者至少是崩坏能的重要组成部分。”

“……”

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的瓦尔特,眼神中充满了迷茫。

24

穿过镌刻着“为了人民的利益与欢乐”的罗斯福石门,大众2型露营车沿着89号公路进入了怀俄明州。学者们热烈地讨论着各种各样的技术细节——连他们的基本常识都不懂的瓦尔特只好专心观赏国家公园的风景。

猛犸泉、天鹅湖、咆哮山、火洞河……美国人古灵精怪的取名风格还真是不知让人如何形容。

“瓦尔特,现在几点几分?”已经换回驾驶位的普朗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询问着此刻的时间。

“稍等……”没有表的青年以扭曲的姿势研究着身后少女的手腕,“报告教授,现在是10时43分……”

“呵……看起来赶得上!”长发大姐姐野蛮地换了个档,“第一次来的人,可要给我好好往右边看!”

露营车猛然加速,先是绕过了数个如海蓝宝石一般的彩泉,又穿过一座大桥,随后盘上了一条仿佛F1赛道的蜿蜒路径。这里有什么著名的景点吗……

哗!

就在瓦尔特还疑惑着会看到什么的时候,一条约莫三四十米高的巨大水柱,从一众低矮房屋的背后腾空而起,如火山爆发般喷出大量的白色雾气。

“老忠实泉!”特斯拉兴奋地叫出了声来,“竟然刚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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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呀唉呀,这下可是赚到了啊。”

“……冬天果然比夏天要壮观许多。”

“虽然这个景点因为非常守时而被命名为‘老忠实’,不过,它其实有两个间歇时间,分别是65分钟和91分钟——究竟间隔多少要看每次的喷发量。”

“唔……那刚才——”既如此,瓦尔特不明白,对方刚才为何十分自信地认为它就要喷发了?

“公园每天都会更新喷发时间的预报。”并不在意全世界最著名间歇泉的薛定谔,漫不经心似的,抢先说道。

“呃……”

“……什么事情让你一说都变得毫无神秘感可言啊。”教授有些不满地瞟了一眼自己的学生。

“谢谢。这是我的优点。”

薛定谔的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第10话

25

“山地时间,11时38分——黄石湖到达。”

当大众2型露营车在“西拇指停车场”熄灭发动机的时候,薛定谔用她一贯的刻板腔调宣告道。

停车场北侧,标识着“野鸭湖”的区域,突兀地立着一圈带有禁区标识的临时围墙。当地警察在附近设立了岗亭。普朗克正打算向他们打个招呼,却看见有另一批人从围墙内走了出来。为首的是一位束着马尾的男装丽人,似乎很有身份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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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噫!”特斯拉古怪地叫了一声,随即光速般跳到了瓦尔特的身后——还不停用手指在他的后背上画着圈圈。

“怎么了?”

“啧……为什么刚好会撞上这家伙……”

“啊?”

“嗨,南希!”不理会在一边嘀嘀咕咕的特斯拉和瓦尔特,普朗克坦然自若地打着招呼,“已经逛完了?”

“嗯。”男装丽人的目光越过了普朗克和薛定谔,落在了爱因斯坦等人的身上。“他们都是你的学生?”

“算是吧。”长发大姐姐冲着瓦尔特挤了个眼睛。

“唔……那个……我们是帝国研究院42实验室的成员……”

“帝国研究院?”男装丽人愣了两秒钟,“伦敦的吗?”

“是……”

“哦。”男装丽人皮笑肉不笑地走到了瓦尔特的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

“……”

背后画圈圈的手停了下来。

“……”

男装丽人又靠近了一步。感觉两个人的鼻子都快要碰在一起了。

“……”

对方的视线完全凝视着瓦尔特脑后的某个位置。

“……”

“那个……”瓦尔特感觉头皮有点发麻,“我是不是应该从这里让开……”

“当然。请自由的。”男装丽人依旧没有给他一个正眼。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终于暴露在自己面前的——红色双马尾身上。

“……”

嗅嗅。

男装丽人伸长了脖子,在特斯拉的身上闻来闻去。

“啧。你干嘛啦!”

嗅嗅。

“喂!性骚扰啦!”

嗅嗅。

“爱因斯坦!普朗克!薛定谔!你们都不来管管她吗?!”

嗅嗅。

“够了!你到底要干嘛啦!再这样我真要发火啦!”

“哦?”男装丽人猛地挺直了身体,“那还真是可怕啊。我记得当年你只是生了点小气,就差点把我的办公室都一把火给烧没了。没错吧?”

“哼,铁公鸡,我看你那个大厦塌了才好呢!”特斯拉也毫不示弱,一脸鄙夷地顶了回去。

“……和你这样没有金钱常识的人果然无法沟通。”

“和你这样的暴发户富二代才无法沟通呢!”

“……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样的人吗?嘴上说着自由民主,研究的项目却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是,你是不爱发明武器!可你以为你不发明新武器,因为战争而死的人就会减少吗?总有一天,让战争的双方都无力承担战争的成本——这才是我们身为发明家的责任!这也是唯一让战争从地球上消失的方法!你们家族搞的那些,除了让自己赚得盆满钵满、让那些养尊处优的人多几声欢声笑语——还能有什么意义?什么通用公司,通胀公司吧?”

“……你还真敢说啊。”

“我当然敢说,这是起码的言论自由!”

“……”男装丽人撇了撇嘴,做出了一个要招呼人的手势。“行啊。‘言论自由’。对于不愿意好好说话的败犬,吃点苦头,倒应该算是好事吧?”

“你你你……你想做什么?!”

“你觉得……我想做什么?”男装丽人无辜地歪了歪脑袋。

“喂……这……这可是光天化日之下!”看到对方故作无辜的神态,特斯拉反而更紧张了。

“噗。”

“……呃?”

“噗……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装丽人再也忍不住了,她毫无顾忌地仰天大笑,之前的矜持感顷刻间瞬间荡然无存。

“你你你……混蛋!你突然笑什么啊?!”

“噗哈哈……没什么……”对方努力想忍住笑声,“只是很想像刚才那样说一次罢了……而且你的反应果然有趣……噗哈哈哈哈哈……怎么能这么可爱啊!!!”

“……变态啊!!!”终究敌不过对方的特斯拉选择了哀嚎。

26

“嗯。这个情况我也了解。”恢复了矜持形象的男装丽人冷淡地点了点头,“调查就交给你们了。”

“哼哼,我的学生们可是很厉害的哦!”长发大姐姐夸张地做了一个“冲锋枪射击”的动作。

“是啊……尤其是那个红色头发的,现在好像斗志满满呢。”

“……”

“呵呵,这眼神不错。要保持下去哦。”男装丽人突然伸手摸了摸特斯拉的头,随即扬长而去。

“可恶……这家伙……”望着对方一众人影渐渐远去,特斯拉这才长出一口气。“你等着瞧吧!今天的事情,我一定要加倍奉还!”

“那个……刚才那人是谁啊?好强的气势……”完全搞不明白状况的瓦尔特挠了挠脑袋。

“南希·托马斯·阿尔瓦·爱迪生,北美支部的赞助者,也可谓是实际的负责人。”爱因斯坦用她特有的无机质嗓音进行着无机质地解说,“很多人私下里叫她‘南希公主’。”

“呃……是因为她总是那样盛气凌人、喜怒无常吗?”

“而且非常有钱。”特斯拉耸了耸肩膀,“可以说整个北美支部是她买下来的也不为过。”

“唉?那不是超厉害的人吗?”

“应该说,比你可能想象到的还要厉害吧。”红色的双马尾无奈地嘟起了嘴,“她毋庸置疑是个天才。发明也好,经商也好,都是天才。不考虑某些方面的话……的确是非常出色的一个家伙。”

“那……”

“我们这是意识形态问题!外加私人恩怨!总之你就别管啦!问这问那很烦的耶!!”

“呃……是是是……”

“以前在爱迪生手下实习的时候,特斯拉可是没少吃苦头呢。”普朗克教授一边解释着,一边摸了摸双马尾的头,“你们就当她们有过一段孽缘吧……哈哈哈。”

“……总之这个话题可以结束了。”薛定谔无奈地斜眼看着特斯拉,走上前用身份卡划开了众人面前的大门。“我们还是抓紧去遗迹吧——午餐就是大家包里准备好的那些,边走边吃吧。”

“三明治挺好的。”爱因斯坦冷不丁地点评了一下这个田野味十足的招待方式。

“……”

“……”

一行人不再交谈,默默地进入岗亭,向负责守卫的警察们出示证件。

27

穿过大门,映入眼帘的,是野鸭湖早已被抽干的湖床;为防止湖岸坍塌而筑起的混凝土,给人一种采石场的错觉。敞篷电梯在这个季节显出了它极不友好的一面——当一行人终于降到底部时,个个早已是面部惨白、鼻子通红,手指也僵硬得不太听使唤了。

“这是……”尽管冻僵的面部做不出什么表情,瓦尔特的眼神中还是流露出了强烈的震惊情绪。

那是一扇庄严而怪异的大门。长满了石膏沉积的圆形门板上,依稀可见的是一行古朴而怪异的镌刻字迹:

ⵚⴳ ⴹⴷⵡⴱ ⴺⵋⴱ ⴶ ⵎⵓ

“eba dagami tashi ha nu. ”

芬兰人将古怪文字念了出来。“为下一代……抗争……由我们。我们为了未来而战斗。差不多……是这样的意思。”他的声音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

“真不愧是专业的。”普朗克眨了个电眼,“竟然可以直接朗读。”

“哪里哪里……”图书管理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只不过比起别人,我这边接触到的研究材料更……原生态?再说,如果是音像资料的话,那可能就得另请高明了。”

“足够了。”长发大姐姐努力地打出了一个几乎听不到声音的响指,“里面很暖和……我们还是快点进去吧?”

28

一边行走在废墟之中,一边大嚼着肉量十足的汉堡——对于瓦尔特来说,这还是非常新奇的体验。

遗迹本身的结构让人想到地理杂志上的佩特拉古城,或是托尔金笔下的矮人都市。巨大的地下洞穴中,星罗棋布的房间依壁而起——它们如塑料般的白色外立面又使人觉得,这里或许是外星人在地球的秘密基地。贯通这些房间的基底和栈道是用类似不锈钢的金属组装而成,工业化的设计风格给人一种踏实可靠的感觉。

除了岩壁上天马行空的房间,洞穴的底部也有相当数量的普通砖石建筑——只是相较而言,损坏得相当严重。残垣断壁和报废的机械设备组成了复杂的迷宫,令人感叹火山灰下的庞培也不过如此。

对于埃里阿斯·诺基安维塔宁这样的历史学者,以上这些无疑令人大开眼界——事实上,他像个第一次参观博物馆的孩子,兴奋地做着笔录,旁若无人地趴在地上观察细节——之前文雅而轻浮的形象似乎被彻头彻尾地抹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谈阔论、旁若无人的书呆子。

“唉呀,M.i.L.a. ! ”脸上沾着番茄酱的诺基安维塔宁博士喜出望外。

“哦哦哦!这不是G.e.c.K.吗?”口中喷出面包渣的诺基安维塔宁博士手舞足蹈。

“看啊看啊!这块黑板上讨论的是M理论!你们正在研究的那个!”指尖沾满奶油的诺基安维塔宁博士伸手就要拉人过来。

……

大约是受不了这种狂野的热情吧,女孩子们纷纷和这个斯文扫地的家伙拉开了距离。

“薛定谔。”

“嗯?”

“这里其实很结实的吧。”收好了午餐的包装纸,天然卷用探灯照着洞顶的强化支架说道。

“嗯。”罗马卷点点头,咽下了嘴里的三明治。“没错。支承结构完好无损。没有任何落石风险。”

“所以低处的这些残垣断壁……”

“应该是人为破坏的吧。嗯。”

“人为破坏吗……外敌入侵?内讧?”

“谁知道呢,这是那个芬兰人——”

“嘘。”薛定谔正说到一半,爱因斯坦突然将食指竖在了自己的嘴唇上。“你听……好像有什么声音。”

“……”

薛定谔摇了摇头。

“……什么声音也没有啊。”特斯拉压着嗓子说道。

“你们听不见吗?一种很尖细的……有点像耳鸣的声音。”爱因斯坦将自己的小指插进两边耳孔里用力转了两下,然后猛地拔出。“声音还在。不是我的幻觉。”

“但是我们确实什么也听不到吧?”总算擦干净脸了的芬兰人一脸茫然地看向瓦尔特。

“……什么也听不见。”瓦尔特的眼珠左右转了两转,然后同样摇了摇脑袋。

“蚊音。”普朗克拍了一下脑门,“而且是相当高频的蚊音。连尼古拉都已经没法听到了。能判断发声源的位置吗,丽瑟尔?”

“我试试。”天然卷少女闭上了眼睛,将双手搭在耳朵边。

特斯拉赶紧上前扶住她的手臂,帮她看路。

“蚊音是什么?”瓦尔特完全不明白几位科学家现在在做什么。

“简而言之……就是一种只有未成年人才听得见的超声波。”特斯拉专注地扶着爱因斯坦,头也不回地解释了一句。

“前面有墙。”

“小心门槛。”

“等等……这边是死路。我们需要绕道。”

……

在爱因斯坦的引领下,一行人渐渐走向了遗迹的深处。一路上,除了那些莫名其妙的前文明装置,也有不少相对而言很晚近的残迹——尚未风化的白骨、早期来复枪、甚至是一些肖松尼帐篷。

“这些都是什么?”就算是瓦尔特也明白,这些东西肯定没有超过两百年的历史。

“不知道。”芬兰人摇了摇头,“这样的地底,我想不出为什么会有近现代人活动的痕迹。”

“会不会是组织里雇的调查员?”

“不可能,从没有听说我们有和土著部落合作过。”

“……难道这里曾经被土著当过避难所吗?”

“……你觉得他们有能力把上面的湖水抽干?”

“沧海桑田,也许当时这个湖根本就不存在?”

“就算是这样,那种需要起重机才能从外部操作的大门,他们要怎么打开?”

“……”

“嘘。”普朗克做了一个“你们小声点”的手势,“如果你们确实好奇心难耐的话,我觉得有一部小说里的名言倒挺适合现在状况。”

“……?”

“L'humaine sagesse était tout entière dans ces deux mots : Attendre et espérer !”[5]

第11话

29

“唔……呃……”当一行人终于来到遗迹深处的某个区域时,爱因斯坦对蚊音的反应明显大了起来。“应该……就在这里……”

她痛苦地扶着自己的脑袋,睁开了眼睛。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孤零零地立着一扇合金制成的大门。

“堵住耳朵,到远处休息一会儿。”普朗克一边向爱因斯坦叮嘱着,一边研究起了门把手上的锁孔。“我们想办法打开这扇门。”

嘎吱。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道神秘的门,竟然随手一拧就打开了。

门内侧是一间干净得极不正常的房间。四壁上类似塑胶墙纸的材料已经严重粘液化了,但象牙色的桌子却几乎一尘不染。一个带有许许多多管状突起的怪异机械安坐在桌子上——红红绿绿的荧光在内部不停闪烁。地面上有一块已经褪色的毛织披肩,覆盖着某种形状眼熟——然而令人恐怖顿生的东西。

“……”普朗克掀开披肩看了一眼,随即默默放下。“是干尸。表面呈粉末状……至少有上万年了吧。”

“唔……”瓦尔特似乎联想到了某些恶心的意象,差点吐了出来。

“这玩意儿我已经关了。”薛定谔抱起了桌子上的怪异机械,从它的底座上取出了一块电池似的的东西。“从结构上看,应该是超声波发生器。为什么能工作那么久就不知道了。”

“超声波……所以蚊音是副效果吗……”普朗克将手提电筒扛上肩头,回头望向门外,“丽瑟尔?还能听到那种声音吗?”

“……没有了。”尽管如此,她依然显得神情倦怠。有些步履蹒跚地,少女仰着头走进门来。

“等等……这是……”少女的眼睛突然睁大了。借着某人肩上的灯光,她在天花板上看到了什么。

“不会吧……这……这……”随之抬起头来的芬兰人发出了惊呼,“这不是英文吗?现代英文!”

“真的啊……好像是用火蚀刻出来的?”

来到这里的少年们啊……

我把最后的魂钢托付给你们了……

处女城的骑士,H·伦蒂尼恩·A。

“所以……这是什么?”瓦尔特已经完全理不清眼前的线索了。

“薛定谔!”普朗克却瞬间想到了什么,“你抱着的那个机械……有没有缺了什么?”

“唔……我看看……”

罗马卷将谜之机械放在地上拆解起来。

“这里应该可以打开……嗯……里面确实有一个空腔……还有一个台座……”

“超声波魂钢记录仪?”特斯拉的两眼突然闪烁出兴奋的光芒,“一定是这个伦蒂某某想把魂钢里的数据托付给我们!”

“所以……最重要的数据呢?”薛定谔将谜之机械放回桌上,对着激动的双马尾摊开了双手。

“呃……一定是这个伦蒂某某把它藏在更隐秘的地方了吧?”

“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如果想交给后人研究的话,原封不动不是更好吗?”

“……可能他有什么必须转移魂钢的理由吧?”

“你是想说,有古人已经带走了魂钢,而在这里留下线索给我们吗?”薛定谔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膀,“那样的话,总会有什么提示的吧?”

“唔……”

“而且,按这个思路的话,我们也不一定是第一个——”

“伦敦德里,北爱尔兰的一座城市。”一直在沉默的无机质少女突然没头没尾地开口了。

“呃……啊!”方才理屈词穷的双马尾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没错!伦蒂尼恩是古罗马时伦敦的旧称!唉?等等?那为什么是北爱尔兰?”

“城市名中包含‘伦敦’的地方,只有这个伦敦德里被称作‘处女城’。因为历史上从没有被外敌攻陷过。”

“哦哦哦!这样啊!”双马尾崇拜地看着自己的同居室友。

“……也可能只是巧合而已。”薛定谔依然不怎么乐观。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从数学上看,别说这些——就算是每个人的精卵结合,其实都是零概率事件。”

“不要和我扯数学!”

“咳咳。”眼见两个人争执的方向逐渐跑偏,普朗克大姐姐故意清了清嗓子。“现在还没法定论吧。我倒是有一个想法,只是不知你们会不会赞同……”

在介绍自己的主张之前,她狡黠地扫了爱因斯坦和特斯拉一眼。

30

第二天深夜。

在返回伦敦的班机上,百无聊赖的瓦尔特将纸牌收进了纸盒。“耐心”这类单人游戏他已经快玩吐了。爱因斯坦依旧在读着书,特斯拉也依旧是睡得东倒西歪。

“所以……不来和姐姐玩点什么嘛……”长发大姐姐从后排来到青年的座位旁,哀怨地说道。

“恕我拒绝。”

看来,青年的地位,倒也不至于是食物链的末端。

“啊啦……怎么这么快就被讨厌了啊……”对方撩拨着自己耳边的头发,轻轻地嘟起嘴唇。

“……反正你只会讲些黄段子吧?别以为没有人和我打预防针。”

“啧。”

“……唉?不会真的是这么打算的吧?”

“科学家明明就是什么样都有的啊……”长发大姐姐表现出一副可怜的样子,“和吸毒啊谋杀啊什么的比起来,黄段子算什么嘛……你要是想做更刺激的事情也可以哦?虽然飞机上不太好找地方就是了。”

“……噫!”可怜的青年一瞬间脸色都变了。

“哼……”长发大姐姐却不依不饶,又转而做出生气的样子,“明明是你心里只装着我的学生吧?嫌姐姐我年纪大了是不是呀!”

“不……不是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想啊!”

“那就来陪我玩嘛!”

“……所以,教授你至少说明一下玩什么吧。”青年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刚才那些肯定是开玩笑吧?如果真是什么健康有趣的游戏,那我当然欢迎。”

“唔嗯……聊天算游戏吗?”

“……不算的吧。”

“唔……但是下飞机以后,我们就要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了吧?”

“是这样没错……所以?”

“所以……”大姐姐神秘地笑了笑,从笔记本上撕下了几页纸,“唰唰唰”地写了起来。

——你可以好好保护她们吧?

如果是说作为一个男性力所能及的事的话……

不。这还不足够。

我们假设真的有某位古人——也就是所谓的H.A.——从黄石遗迹取走了魂钢并故意留下线索。

那么,有一件事可以判定——他,或者她,必然是觉得魂钢继续放在那里不够安全。

而且,即使是转移到英国并妥善地藏起来,仍然还不够。还要给后来的年轻人留下恰到好处的提示,让他们继承自己的事业。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什么样的利益冲突方,才会让人做到这种地步?

独自一人无法对抗的组织?

那么,独自一人无法对抗的组织,并且还要对魂钢有兴趣——在我们的已知世界中,答案都有谁呢?

我只知道一个……但是……

我也只知道一个。

“你是说——”

还没等青年叫出声来,长发大姐姐温柔的食指已经轻轻地搭在了他的嘴唇上。红唇靠近了他的眼睛,挑逗的呢喃调戏着他的神经。“到别处……来说点悄悄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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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话

31

“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

红色双马尾埋怨地将手里的东西都丢进了瓦尔特的怀里。

“……危险危险。”勉强接住了大包小包,青年惊魂未定地吐了口气,“这里是街上耶!东西摔坏了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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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赔啊。”特斯拉理所当然地耸了耸肩膀。

“……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哼,既然芬兰人被留在那边搞考古了,你就自动来接盘他的男性义务呗。很难理解吗?哦,如果普朗克没有跑去维也纳的话,这些麻烦事倒也可以丢给她呢……”

是很难理解啊。倒不如说你这人到哪里都要买成大包小包算是怎么回事啊。而且还是你自己说什么“没事没事”,让我和爱因斯坦先走的。

远方的普朗克教授,咱们说好的,不是这样一个照顾方式吧——名为瓦尔特的青年郁闷地想着。

“她是在问你我们刚才聊了什么。”走在最前面的爱因斯坦头也不回地解释道。

“啊?”

“喂,我没有那么别扭好不好!”

“所以你应该回答她,Ein在向你介绍Ein很熟悉的伦敦德里建城史。”天然卷少女依旧自顾自地说着,“在向你说明,凯尔特文化是怎样被盎格鲁-撒克逊文化逐渐侵蚀的。”

“什么嘛……”听到爱因斯坦和瓦尔特的话题“不过如此”之后,特斯拉的脸色瞬间明朗了起来,“上次你说你去过爱尔兰,原来就是这里吗?”

“嗯。不好买机票,坐船去的纽约。”

“坐船?”

“嗯。第一次离家远行,还蛮开心的。”

“啊……那是十年前了吧?”

“九年。”

“不管怎么说,你记性还真好啊。我七八岁的时候去的地方,早就没印象了。反正横竖都是克罗地亚的乡下。”

“我对当年的事也没有太多印象。”

“唉?”

“但是对一个地方产生了兴趣的话,就会查很多关于她的资料。”

“……理论学家的执念还真可怕啊。”

“总比实验学家们动不动就要掀房顶来的好。”

“喂!”

“哦,那总比实验学家们动不动就要毁灭地球来的好。”

“……怎么更过分了啊喂!”

公元1955年1月的第四个周末,两女一男三个年轻人在嬉笑怒骂之间登上了伦敦德里城墙——全欧洲保护最完好的启蒙时期城市防御系统。彼时,他们还不曾想到,自己会在另一座以爱尔兰人为主的城市中,遭遇人生中最大的一场变故。

32

“伦敦德里本来只叫做德里(Derry)。当然,和印度的那个德里(Delhi)没有任何关系,是来自于爱尔兰语的Daire——橡树林的意思。后来,有伦敦的商会跑来这里殖民开发,因此城市名也冠上了‘伦敦’。”

“殖民时期的人好像是喜欢这样取名……”特斯拉点点头,“纽约(New York)还算好的,像罗德岛这种直接挪用欧洲地名的也不是少数。”

“因为是伦敦人开发的城市,”爱因斯坦继续着解说,“所以无论城市选址还是核心城区规划,都刻意模仿了伦敦。从目前来看,主要的区别大概是福伊尔河的水质比泰晤士河干净多了。”

“与伦敦城墙类似,德里城墙也是近似方形的结构,这在欧洲城市中是比较少见的。城门的名字就随意得多,比如我们现在面前的这个叫做‘大船码头门’,因为门外直对着就是航运码头。类似的还有‘渡船码头门’、‘教士之门’、‘屠夫之门’。”

“德里城是欧洲历史上少数自建城以来从未被攻破过的‘处女城’之一,她在1689年曾经历过长达105天的围城而没有陷落。”

“也和这里地处偏僻有一定关系吧?”双马尾不以为然地反驳道。

“当时这里是联系不列颠本土和美洲殖民地的重要枢纽,很多爱尔兰移民都是从这里出发前往新大陆的。”

“感觉你好像一直都对爱尔兰很感兴趣的样子?”瓦尔特不禁想起了自己的“乔伊斯”姓氏。

“其实都是从这里开始的……从这个特别的城市……当你意识到一种文化的美好时,你总会挖掘到更多。爱尔兰对于我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应该和某人对印度的兴趣类似吧?”

“……”特斯拉有些尴尬的撇撇嘴,“不,我其实并不喜欢印度文化。”

“……?”

“我喜欢的是印度哲学。至于那种把人分成四等的玩意,还是毁灭了比较好。”

“啊啦……我也不是那样的意思啊……”

“呃……特斯拉你也不要这么敏感吧。”瓦尔特不知所措地挠了挠脑袋。“……话说回来,关于那个线索——我们有明确的目标吗?”

“我知道。”天然卷少女充满自信地点了点头。

33

“这里。”走在德里城周长1英里的城墙上,天然卷少女在一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加农炮前停了下来。

“嗯?”

“这里怎么了?”

瓦尔特和特斯拉都显得不明所以。

“这种加农炮现在还留有24门。”

“哦……所以这一门究竟哪里特殊了?”红色双马尾耸了耸肩膀,表示不解。

“它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哈?”

“只是指示针跳了而已。”爱因斯坦从口袋里掏出某种军绿色的仪表。

“这是啥……盖格计数器[6]?”特斯拉吓了一跳,“这里有放射源?”

“不……”爱因斯坦诡秘地笑了笑,“这是前段时间我让‘艾妲’改造的痕量崩坏能检测器。挺时髦的是不是?”

“……挺吓人的还差不多。”红色双马尾对天然卷的口味嗤之以鼻。

“艾妲?”虽然不明白“盖格计数器”,或者“痕量崩坏能检测器”是什么,但瓦尔特对这个没听过的名字产生了兴趣。

“助手啊助手。和那个芬兰人差不多啦。”没等爱因斯坦回答,特斯拉便抢先敷衍了过去,“与其八卦这个,我们还是先找到对方留下的信息再说吧。”

“嗯。”天然卷少女做了一个福尔摩斯式的双手合十,“故事也许才刚刚开始。”

“……”

“……”

“这里。”不知何时,天然卷少女已经躺平在地,嘴里叼着一个便携式手电筒。“有字。”

加农炮面对着地面的位置上,有一行用沥青小心覆盖住的刻字。爱因斯坦瞟了一眼周围,便掏出小刀在炮身上刮擦起来。

“无辜的女王被蒙起双眼——H.A.”

一行银色的铭文清晰地显露了出来。

随后,一行人又在其他几门加农炮上找到了同样的留言。应该是对方为了防范信息丢失而做的保底。

“女王?是英国历史上的某位吗?”瓦尔特挠着脑袋,看向两位同行博士。

“但是什么女王会被蒙起双眼呢……”双马尾摇了摇头,“难道是某种隐喻?像是玛丽·安托瓦内特的脖子之类?”

“对啊。 ”天然卷面无表情的拍了一下手,“《简·格雷小姐的处刑》。”

“啊……”双马尾的眼睛转了两转,“好像是有这样一幅画!里面的主角——女王——被蒙着眼睛,即将被刽子手处决!”

“我们得去一趟国家美术馆了。”天然卷有些尬尴地笑了笑,“看来,我和这座城市,终究还是没有什么缘分啊……”

第13话

34

从查令十字地铁站窄小的出口拾级而上,映入眼帘的便是可谓帝国标志的特拉法加广场。作为著名的旅游景点,即便是冬日里的星期一,这里也感受不到多少冷清的气氛。

“这就是大伦敦的中心吗……”望着高耸入云的纳尔逊纪念柱,瓦尔特忍不住用游客的口吻感慨了一番。

纪念柱旁的铭文表明,这是为纪念1805年在特拉法加海战中带领皇家海军击溃拿破仑的联合舰队、却不幸殉国的英格兰民族英雄——霍雷肖·纳尔逊海军上将所建。他与部下情同手足、战略大胆得宜、作战舍生忘死,在大西洋,在尼罗河,在哥本哈根,在特拉法加角,屡次带领英国胜出重要海战,化解危机,并为此先后失去右眼、右臂、直至献出自己的性命。

英国人并不都是狡猾的外交官。他们也有埋头苦干的人、拼命硬干的人——只是帝国的荣光过于闪耀,反过来竟一定程度地掩盖了这些为她造就丰功伟绩的人。

"England expects every man to do his duty."[7]


回想起普朗克在飞机上的告诫,名为瓦尔特的青年再次暗暗地下定决心——

咦?和自己同行的人呢?

“美术馆在北边。”爱因斯坦面无奈地拉住青年的袖子,“别走丢了。你背包里的东西对我们很重要。”

“哼,”一旁的特斯拉乘机落井下石,“谁让这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呢。我估计让他去批发市场买三文鱼,他都能给你走丢了。”

“呃……”瓦尔特消沉地低下了头。

说到底,自己才好像是被保护的一方?

国家美术馆坐北朝南,有些风化变黑的罗马柱们与特拉法加广场隔街相望——犹如波斯波利斯的阿帕达纳宫一般,无言地述说着老大帝国旧日的光辉。厚重的历史裹挟着生命的泥沙沉淀在无机质的建筑物中,这种独有的压迫感渗透在伦敦的雾霾天气里,时时提醒着人们,名为“国家”或“组织”的暴力机构具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和他们周旋的人,若无斯巴达克斯的蛮勇、罗伯斯庇尔的残酷、华盛顿和富兰克林的睿智,难道真的能做成什么事吗?

“喂!打起精神来啊!虽然比不上大英博物馆,但这里也是很值得参观的啊!”不满于瓦尔特消沉的样子,特斯拉用力地拍着他的肩膀。

“还不是特斯拉说了奇怪的话。”走在最前面的爱因斯坦似乎有些不满。

“呃……哪里奇怪啦!明明就是事实嘛。”

“美是兴奋与压抑的矛盾体。”天然卷少女少见地转过了头,“你既然把他诱导向了其中的一端,又怎么能指责他为什么不处于另一端呢。”

“……不要讲这种莫名其妙的哲学啦。”红色双马尾有些尴尬地嘟起了嘴,“一点都不可爱。”

“瓦尔特觉得呢?”

“唉?”还在走神的青年显然对天然卷的这种问题毫无防备,“我、我当然是觉得……女孩子怎么样都可爱啦!女孩子就是正义!”

“……”不知为何,红色双马尾的脸上猛然青一阵紫一阵的。

“哦……”天然卷本人倒似乎毫不关心这种答非所问,“本想问问瓦尔特先生对于‘美’的看法——不过现在这样也相当于回答了。”

“……呃?”

“差劲的男人。”她再度转过头来——在他的脑门上狠狠地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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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真没想到你们这样的研究者会对已毁的画作感兴趣。”国家美术馆的管理人员一边带路一边说道。这个大腹便便的谢顶中年,手中拿着一块挂满钥匙的木牌——小小的金属块们随着他的步伐不停地互相碰撞着。“1928年泰晤士河的洪水毁掉了相当一部分的藏品,具体的损失程度其实到现在都没有统计清楚。”

“到现在都没有统计清楚?”对方的这一说法,显然刷新了特斯拉对于官僚系统低下效率的认知。

“毕竟光本馆就有两千多幅世界名画……”这位管理员大叔无奈地摊了摊手,“每幅画作到底经受了多少损害,其实只有修复完成的时候才能做出评估。顺便一提——一个老师傅一年下来也就只能修个两三张吧。”

“所以,我们要找的这幅画属于修复顺位比较靠后的作品喽?”

“可以这样说。毕竟是近代作品,很难排在那些老家伙前面。告诉你们吧,就连大名鼎鼎的透纳,他的画也还有好几幅没修呢。”谢顶大叔在一扇库房门前听停了下来。“就是这里了。我陪你们进去。”

“唔……”特斯拉面露难色,“我们进行的是具有保密性质的研究……”

“这我听说了。”谢顶大叔并不退让,“我不管你们是军情五处还是军情六处——或者什么别的玩意儿——在这个博物馆里,任何非工作人员都不能处于无监管的状态。”

“……”

“无妨。”爱因斯坦耸了耸肩膀,表示并不在意,“我们就一起进去吧。”

“哈哈,这真是帮大忙了。”大叔的表情由阴转晴,“还是这位小姐懂事理啊。”

“啧。”这个不满的声音显然来自特斯拉。“我才是为了你——咕……怎么这么大的味道?!”

随着厚重的大门在一片吱吱呀呀声中缓缓开启,一股比大门还厚重的霉味瞬间窜入了每个人的鼻孔。即使是曾经在维也纳见识过百年酒窖的特斯拉,也被这浓烈的气味吓了一跳。

“画作受潮之后有水有油……”开门完毕的胖大叔自己也咳嗽了几声,“仔细想想,和泔水的组成也差不太多了。”

“……”

“是《简·格雷小姐的处刑》对吧?这里还没有做过索引卡……我们一件一件来核对吧。”胖大叔面带微笑地做出了更加让人绝望的发言。

36

尽管遭受过洪水侵蚀,但文物毕竟是文物。胖大叔不厌其烦地喊着号令,以便瓦尔特的行动能和自己同步。画框总归还是有相当的分量——轻拿轻放的动作重复了数十个回合,两位男士早已是腰酸背痛。

……

“《纷争女神在金苹果园中挑选金苹果》……还真有透纳的画啊。千疮百孔的……好可惜……”

……

“《庞培与赫库兰尼姆的毁灭》……这已经超过我的身高了!……就没人知道我们要找的那幅有多大吗?”

……

“呃……这幅画……你们两个人行吗?”眼见轮到了一幅似乎有足球球门那么高的作品,红色双马尾赶紧上前帮忙。

“小姐,往那边去一点……不要帮倒忙。”胖大叔显然对于她的举动不以为然,“小伙子,一,二,三——起!”

比仓库门还大的板状物体被颤巍巍地从支架上抬了出来。包裹画面的麻布扑簌扑簌地落下恼人的灰尘——努力想忍住喷嚏的瓦尔特,五官已经扭曲到了拧麻花的程度。

“好了……继续来拆这些比说不定我还老的破布吧……”胖大叔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小心翼翼地启封着布满了污渍、水痕和灰尘的油画封套。

“这……这是?!”

陈旧的封布甫一揭开,一片晅亮的象牙白就映入了四人的眼帘。昏暗的背景中,纯真的白裙少女被蒙住了眼睛,由一位教士打扮的老人引向冷冰冰的断头台。

这毫无疑问正是《简·格雷小姐的处刑》——而且保存得非常完好!

“不可能……”见多识广的胖大叔,此刻下巴几乎要掉了下来,“我的上帝啊!怎么会连一点儿霉斑都没有!”

“但是这个画面……”显然在疑惑着其他事情的双马尾,拿着放大镜绕到了巨画的背后,“……签名区也一样……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啊?”

“怎么……这还不够神奇?”胖大叔当然不会理解特斯拉的“奇怪”指的是什么。

“您还记得这幅画以前展出在哪里吗?”

“小姑娘你这问的……”胖大叔哭笑不得地摊了摊手,“1928年发洪水的时候,我还不懂事呢!”

“……”明白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的特斯拉吐了吐舌头,“线索不够啊。”

“线索?”胖大叔依旧一头雾水。

“……我有一个猜想。”爱因斯坦从瓦尔特的背包中取出了一个形似电子管功放器的装置,“我用它在画布上扫描一下,可以吗?”

“啊……难道……”特斯拉见状,立即也领悟到了某个难以置信的可能性。

“唔……这玩意儿……不会释放什么辐射波吧?”胖大叔有些警惕地看着这个可疑的装置。

“特定波段的微波而已。没有什么破坏力。它会促使某种罕见的物质活性化,从原先的混合状态中脱离出来。”

“哦……”胖大叔摸着自己的秃头反应了一会儿,“等等……你难道是要用那个玩意儿,从这画布里榨出什么东西来吗?!”

“也可以这么理解。”

“不行不行!让你们这么搞,画不就毁了?!”

“……不至于。”天然卷少女从口袋里掏出电筒,从侧向照在画布上,“果然。”

“啊?”胖大叔仍然云里雾里。

“请您仔细观察。”少女保持着电筒的角度解释道,“在画作的表面有一层薄薄的膜。”

“……唔……保护漆吗?……不对,什么保护漆也不可能有这么好的状态啊。”胖大叔的表情越发迷惑了起来,“……这是……什么?”

“如果您允许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测试。”天然卷摇起了怀中机器的手柄。

“……我说了不许你们损坏画面!”胖大叔着急了起来,“搞出了什么幺蛾子,你我就都是全人类的罪人了!”

“只是从此以后会变得和其他藏品一样脆弱而已。”

“……”

“这种物质对我们而言非常重要。让它仅仅是保护着这幅画,也许是价值上的巨大浪费。”特斯拉帮腔道。

“……”

“如果您拒绝的话,我们的组织也会有别的办法的。”见大叔还不松口,红色双马尾用威胁的口气说道。

“……”可怜的大叔无奈地吐了一口气,“小姑娘,我也不是不通事理。就算无伤于画作本身,你们也得解释清楚一点:那个薄膜提取出来之后,究竟有怎样的价值?我们美术馆凭什么允许你们这样做?”

“预言人类的命运。”天然卷用从未有过的冰冷嗓音说道。

“……?!”

不等管理员大叔从呆若木鸡的状态恢复过来,爱因斯坦已经用怀中的机器对准了画布的中央。

“共振式魂钢萃取,开始。请大家捂好自己的耳朵。”

第14话

37

“这是什么可恶的声音啊,你们搞完了再出来叫我吧!”

秃头大叔咒骂着夺门而去。

“你!别管别人了,赶紧捂住自己耳朵啊!”

另一边,特斯拉用力堵着自己的耳孔,跳着脚大喊着。

“不行!我不能现在松手!”

名为瓦尔特的青年,他正用自己的双手死命贴住爱因斯坦的双耳。

“先照顾你自己。我没事的。”

只有天然卷少女依然在用镇定的语气说话。她正全神贯注地操作着自己面前的“电子管功放器”。

如果有谁见过水银在喇叭上震动的样子的话,那么他们可能会更容易理解在瓦尔特的眼前发生了什么。随着释放微波的机械逐渐满负荷运转,画作的“保护膜”慢慢变得不透明起来,并显露出金属特有的银白光泽。它们在画布上不断地渗出着、抖动着,像出汗一般,与原本的画作逐渐脱离开来。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喂!你这家伙!为什么不捂自己的耳朵?”

“不,但是……”

“Ein不会有事的。”

银色的“油漆”纷纷滴落地面,缓缓地在仪器下方汇聚成了一粒樱桃大小的金属液滴。

从两米多高的画面上萃取出一小块液态金属,这本应是相当壮观震撼的场面——如果没有那伴随而来的可怖噪音。

一定要形容的话,拿指甲用力刮擦黑板的声音大概和它的感觉最为接近。或者是用笔划尼龙伞。又或者是用汤勺在铁锅上使劲摩擦。

总之,由于瓦尔特根本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保护自己的耳朵,现在的他头晕目眩、两眼发黑、简直就像晕了十天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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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这样的。”

“说什么……傻话……”青年努力从金纸般的面色中挤出一丝笑容,“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啊……”

“别说话。”少女扶着青年就地坐下,“安静休息一会儿。你的耳神经现在处于过载状态。”

“呜啊……”特斯拉将食指拔出了自己的耳孔,甩了甩自己的双马尾。“好久没听过了,还真是刺激啊。”

“……”

“我是知道你这家伙天生就不怕金属刮擦的噪音……”特斯拉无奈地吐了口气,“但这俩男人可就惨了咧。”

瓦尔特自不必说,秃头中年更是不知到何处避难去了。

“抱歉……是我解释得不够清楚。”天然卷轻轻地低下了头。“我天生免疫这类噪音。”

“大叔姑且不论——”双马尾走到瓦尔特的身前,冲他狠狠地瞪了一眼,“你这家伙,纯粹就是逞能吧?爱因斯坦让你堵好耳朵你为什么不听?我知道你是担心她——可是她还真就完全不怕这种声音啊?你为什么非要那么固执啊?嗯?为什么不按我们说的,先保护你自己?我们懂得多还是你懂得多?我们是负责人还是你是负责人?你不要给我——”

“特斯拉!”

天然卷大叫着双马尾的名字打断了她。

“瓦尔特……他的出发点是好的。”

“……出发点?你身为一个研究者,现在要给我来动机论吗?他这样子不听话,以后遇到更危险的情况怎么办?你希望他溺死在自己的爱心里吗?”

“……”

“你是助理,瓦尔特先生。你的首要职责就是听话!我们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收起你那些自以为是的关爱之心吧,根本没那个必要!

“还有你!以后不要再宠着他了!很恶心耶!”

她愤愤地踏着大步,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38

“那个……”青年窝在计程车的后座里,依旧对双马尾博士的暴怒心有余悸。“我……”

“放宽心。”天然卷少女在副驾驶位头也不回地说道。“她只是脾气大罢了。”

“但是……我自己……的确也过于固执了。”

“今天以内,禁止你道歉。”

“……唉?”

“不要火上浇油。回去以后你就当无事发生。”

“……啊?”

“放心。她不会找你茬的。特斯拉才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这个时候,她正在哪里的酒吧喝个痛快也说不定呢。”

“……”

计程车在一个金色的雕像附近转向,沿着北侧的林荫道继续行驶。左侧的车窗外有一幢四四方方的古典建筑,上面插着一面花得让人看不清图案的旗子。

“白金汉宫。”少女指着四方建筑的方向说道。“挂君主旗而不是米字旗,说明女王正在宫中。”

“……哦。”

“君主旗上的四个色块分别代表英格兰、苏格兰、北爱尔兰和海外领地。因为威尔士亲王是王储的头衔,所以君主旗里并没有威尔士。”

“……唔。”

“……你大概并不想听这些有的没的东西吧。心情一时半会儿转不过来吗?”

“……”

“唉。看来你是被那家伙吓得不轻。”

“……”

“没事。我说过的,那个人虽然暴脾气,但气头过去也就没事了。倒是你自己,下次见到她的时候不要畏畏缩缩的。那样她估计反而会讨厌你。”

“……”

“……”

“……”

“对了。魂钢既然已经取到,是时候让你拜会一下42实验室的‘女王’了。”

沉默了数分钟后,少女突兀地作出了不明所以的发言。

“……呃?”

“不是我。”

后续的解释依旧有些莫名其妙。

“……呃。”

“当然,更不是那个暴脾气。”

“所以……”

“……嘿嘿。”

少女故弄玄虚地笑了笑,不再作答。

计程车绕过了威灵顿拱门。在这个冬日的傍晚,路边积水反射出的霞光使人联想起一句两千多年前的不吉诗篇——

苍白的死神平等地叩响穷人房舍的小门和国王宫殿的大门。[8]

少女摇开车窗,目光转向了海德公园那浓郁的绿色。就要回到熟悉的帝国研究院了。

第15话

39

42实验室的门牢牢地锁着,三人的手提箱横七竖八地丢在门厅的中央。并没有前脚有人回来过的迹象。

“果然是去哪里的酒吧了吧。不用管她。”收好钥匙的爱因斯坦打断了正要把行李搬回个人房间的瓦尔特,“这些也先不用管。”

“唔……”身为助理的青年只好尴尬地站直了身体。

“跟我来。”心中有所计划的天然卷转向了右侧的走廊。

对,就是瓦尔特一直搞不清状况的那个区域。

她在那扇可疑的保险门之前停了下来。

“你应该很在意吧。”

“不……倒也不至于——”

“那就是特别在意吧。”

“不……怎么说呢——”

“我懂了。是非常、非常、非常在意。”

“呃……”面对这种突如其来而又莫名其妙的固执,青年只好露出一副“败给你了”的表情。

“我就知道。”天然卷装模作样地点点头,“来吧。感动到哭泣吧。激动到裸奔吧。是时候让你在42实验室的王牌面前五体投地了。”

她说这句话时——那种往常的、一贯的、毫无感情色彩的无机质腔调——不知为何,显得非常欠扁。

而且,这人还保持住插进钥匙的动作,就是不转动它。

“……从刚才开始,你是不是就在存心拿我开玩笑?”可怜的青年哭笑不得地耸着肩膀。

“当然。”似乎是听到了满意的答复,少女微笑着转动了钥匙。

“……”

门打开的瞬间,瓦尔特有些疑惑自己究竟面对着什么。一团虚无飘渺的雪青色荧光像心脏一样缓缓搏动。一排一排如同图书馆书架的装置发出恼人的电子嗡嗡声。无数明明灭灭的指示灯在黑暗中兀自闪烁。一阵好似泰勒明电子琴[9]的音阶声莫名响起。

“下午好,艾妲。”对此毫不奇怪的少女向荧光打了一个招呼。

“下午好,爱因斯坦博士。”在传来声音的方向,荧光如童话般幻化为人形,向他们颔首致意。

“这、这、这、这是……”

“艾妲,自我介绍一下。”天然卷少女调试着电话交换机似的的大型设备,头也不回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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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荧光构成的人形渐渐变得不透明起来,仿佛真实存在的童话角色一般站在屋子中央。“你好,我是终端界面试作品0042号,人类名字是艾妲。如果你需要使用洛夫莱斯[10]系统的话,可以把需要解决的问题交给我。”

“洛夫莱斯系统是什么?”

“ⵥ·ⵋ·ⵐ·ⵐ·ⵥ·ⵋ·ⵥ”

艾妲用荧光在空中写了一行意味不明的字符。

“JSZZJSJ[11],如果用你们的语言,就是这样的一个缩写。大家都觉得这个称谓实在是太麻烦了,所以起了‘洛夫莱斯系统’这样的别称。”

“……‘JSZZJSJ’?”

“ⵥⵙⵎ ⵋⴱⴳ ⵐⵓⴽⴸ ⵐ ⵥⵛⵌⴱⴴⵙⴸ ⵋⵓⵖⴱ ⵥⴶ”——艾妲续写了一行更加不明所以的字符。“Jhona Shiba Zhulaka Zha Jhyurhipoka Shuvi Jhaha. ‘大型主要快速的崩坏能计算系统’,[12]翻译过来应该是这样的。”

“……我放弃了。”青年绝望地看着这一通鬼画符,“告诉我你平常能做什么吧。”

“天气预报、武器性能估算、解析魂钢数据……根据‘平常’的定义,就是这些了。”

“……我不知道这样概括对不对,”青年托着下巴思考着,“也就是说——你和其他实验室的差分机是差不多的东西?”

“它们的确是我的同类。尽管相当原始。”对方如此评判着当代最尖端的计算设备。

“……原始?”

“维持这个智能交互界面,目前占据了我性能的99%。尽管如此,它们的计算能力依然和我相差约13个十进制数量级。”

“……13个数量级?”不太擅长数学的瓦尔特对于这类大数字数字毫无概念。

“十万亿。每当我计算这么多次的时候,它们才能计算一次。”

“什……”

“不用惊讶。”似乎调试完电机的天然卷回过头来,“艾妲不属于这个时代。”

“不属于这个时代……你是说?”

“没错。前文明的产物。”天然卷点点头,“这也是42实验室雇佣埃里阿斯·诺基安维塔宁博士的根本原因。”

“根本原因……”青年的脑中似乎闪过一道电流,“你是说,他是给艾妲当翻译的吗?”

“与其说是翻译,倒不如说是家庭教师。”少女有些无奈地耸耸肩,“艾妲的名字、形象、行为方式……全都是那家伙的口味。”

“呃……”青年感受到了来自脊骨深处的一阵恶寒。

40

“魂钢里的数据不需要翻译,爱因斯坦博士。”将萃取得来的液态金属交给艾妲之后,她出人意料地得出了如此的结论。

“那么,就直接展示出来吧。”爱因斯坦冷静地指示道。

“好的。”话音未落,艾妲的童话少女形象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海市蜃楼似的景色——那是室内的环境,看起来与黄石遗迹的风格很像。

一个人影出现在了视野之中。是一位金发的大姐姐——穿着天命组织特制的战斗服——浑身满是血污。

“……应该已经开始录制了吧。”幻影中的大姐姐深吸了一口气。“你好,我是H.A. 看到这个,意味着你已经解开了我留下的谜题。哈哈哈……我甚至不知道是应该恭喜你还是诅咒你。”

“我猜测你知道‘天命’这样一个组织。也许你就是他们的一员。哦,甚至,你可能就是奥托·阿波卡利斯本人。如果竟然真是最后这种情况的话,那我还的确需要感谢一下神明了。”

“奥托……阿波卡利斯?”这个名字,瓦尔特有些耳熟。

“嘘。”爱因斯坦皱着眉头,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

“你一定知道崩坏是什么。”幻象中的H.A.当然不可能和他们互动,只是平静地继续述说着。“你也一定知道,天命组织的信仰,就是将崩坏从地球上连根铲除。很不幸,这是无法办到的。”

“你可能认为我只不过是被消极的情绪淹没了理智。不,不是这样的。在‘最后的魂钢’里,你将找到无可辩驳的残酷证据。请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

“当然,现在你发现的这块魂钢,并不是所谓‘最后的魂钢’。它是我转存的。一段影像,一条密码信息。试着解开它吧。向我证明你的技术力。”

荧光中的幻影消失了。

“在播放录像的时候我分析了她所说的密码信息的加密方式。”恢复了拟人形象的艾妲补充道,“我猜测是利用了有限域上椭圆曲线的离散对数。鉴于目前并没有这个领域的参考资料,初步估计,暴力破解需要花费三个月的时间。”

“满负荷运转呢?”爱因斯坦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如果暂停其他一切既定安排和日常机能,仍然需要约四周的时间。”

“……”

“爱因斯坦博士……这是很紧急的任务吗?”

“呼……”天然卷少女平复着自己焦躁的情绪。“不,我只是被好奇心绑架了而已。”

“那么,我们调整日程安排吗?”

“瓦尔特。”爱因斯坦突然靠近一步,双眼仿佛要射穿对方的颅骨似的,直勾勾地盯着这个无助于解决谜题的男人。

“……呃——在?”从刚才开始就跟不上步调的青年吓得退了个趔趄。

出乎他意料地,少女的脸上露出了带着一丝邪恶的微笑。

“这段时间就拜托你了。好好地负起责任吧。”

“……啊?”

第16话

41

从现在开始的四周里,名为瓦尔特的实验室助理责任重大。42实验室因为超级电脑艾妲被计算量可怖的任务占用而“准放假”四周——这也意味着他几乎每天都需要规划两位博士的娱乐活动。虽然其中一位声称“放假的时候也不是每天都不工作”;但以另一位的作风而言,似乎就难说了……

尤其是仅仅数个小时之前,自己的无脑耍帅行为还惹得她火冒三丈。

墙上的挂钟默默地走过了十一点。尽管知道天命组织的“安全人员”绝不会让他们的博士陷入什么危险,可不安的瓦尔特还是选择在门厅里熬夜等待。倒是爱因斯坦,对于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她一个小时前就上楼休息去了。

垃圾滑槽里不时有各种杂物滑落的声音。大约她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关心着对方吧。

喝完第七杯大吉岭,手中这《麦田里的守望者》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里面的蠢蛋主角颇有几分可爱的气质,使人不禁联想起之前读过的堂吉诃德。

时针转过了60°。早已是第二天了。瓦尔特默默地给自己续上了第八杯红茶。

咔嗒。

咔嗒咔嗒。

咔嗒咔嗒咔嗒。

门外终于响起了不得要领的捅锁声。见对方尝试了几次都不成功,青年连忙起身,帮她拧开了这难缠的玩意儿。

“啊……你小子……没睡啊。”虚浮的脚步,满脸的酒气——毫无疑问,这家伙已经喝高了。

“……是啊。要上楼吗?”想起了天然卷的叮嘱,青年决定以平常心应对这个场面。

“啊……不要不要。”解开了双马尾的红发女子粗鲁地挥着手,“你……来陪我说话。”

“……我、我吗?”

“啊,没错……就是你。”毫无酒品的成年人四仰八叉地躺倒在沙发上,“……反正你也没有听过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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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听过?”青年一边不明就里地问着,一边从衣帽架上取下一件大衣盖在对方的身上。毕竟再这么下去可就要走光了。

“……好烦啊你。”红发醉鬼厌恶地将大衣剥落在地,“这种东西不需要啦。”

“……呃。”默默拾起衣服的青年只好换了个位置坐下。

“……你也知道,”醉鬼索性将一只脚翘到了沙发靠背上,“老子的名字是尼古拉。刚好在这边也算是个女孩子的名字,所以就这么用了。不过呐,护照上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哈哈哈哈哈。”

“……尼古拉是假名吗?”

“倒也……算不上假名啦。芙蕾德莉卡·尼古拉·特斯拉。全名算是这样。”

“唉……不是很可爱的名字吗?”

“……啧。”醉鬼不满意地将两条腿搭在了一起,“就知道你们男人要这么说。尼古拉这种男女通用的名字你们就不感兴趣了吧?”

“……呃。”

“我已经受够了那种把我当普通女孩子的生活。人类的个性并不是靠性别啊、种族啊这种无聊的东西来定义的。很不幸,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只会作茧自缚一般,用无聊的标签规划自己的生活。”放浪形骸的博士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大道理,“我们身上各种各样的身份,不过是人类为了组织起一个像样的社会而虚构出来的设定。很不幸,总有人过分地陶醉于这类人为的设定,而忘记了设定本身就是可以变革的。”

“……哦。”完全把握不到话题方向的青年只好愣头愣脑的点头附和。

“哈哈……其实我有时候也拿自己没辙啊。”红发女子半仰起身,夺过了青年面前的红茶——不由分说地自己喝了起来。“你们所有人都管我叫博士——但我其实还没有毕业哦?”

“……唉?”

“有那么吃惊吗……因为种种原因而选择休学的人也不少见吧。”

“可是……你在这里不也是做研究吗?”

“啊,不一样啦。”特斯拉无奈的耸耸肩膀,“普朗克教授是做纯理论的——凭我现在的研究,可没法在她那里毕业。尤其是爱因斯坦那个混蛋……最近只肯让我在艾妲上跑虚拟测试了。不就是炸了两次卧室吗……啊。你不知道艾妲是谁吧?”

“艾妲的话,今天倒是刚刚认识。”

“吼——看来你们已经把那玩意儿分析完了?”

“不……看起来要四周以后才能出结果。”

“啊哈哈哈哈哈!”方才还让人觉得醉意减了一分的特斯拉忽然爆笑起来,“那今天晚上我们可以玩个通宵了吧!哈哈哈哈哈!”

“通、通宵?”这个可怕的字眼吓得瓦尔特后背一凉。

“当然啦!”红发醉鬼依然难掩兴奋之情,“四个星期耶!艾妲要忙四个星期,我岂不是放大假啦?哈哈哈哈哈哈!”

“……”

“唉呀唉呀还愣着干什么,给姐姐我找酒来啊!”

“那个……您不能再喝了吧……”

“啧。说什么傻话!我这不还和你对答如流吗?凭什么不能喝!”她“嚯”地一声站起身,“你不肯帮忙,我就自己找呗?”

说着,她便晃晃悠悠地向厨房走去。

“……不行。”眼看无法阻止特斯拉的脚步,瓦尔特把心一横,冲上去紧紧拉住了她。

“……喂!你干什么啦!放开我的手!”

“如果你是要继续去喝酒的话,那我是不会放开的。”青年再上前一步,又拉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哈?我怎么寻开心是我的自由吧?”醉鬼显然不会满意这种粗暴的干涉——她像拉面大师一样上下抽动着自己的双手,试图挣脱开来。“喂!变态!色狼!快放开啦!……你倒是放开啦放开啦放开啦!”

“……那你也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啊。”青年的脸上写满了哭笑不得。现在被他牵着手的红发女孩子,宛如一个得不到玩具的幼儿,就差躺在地上撒泼耍赖了。

“……你不放开是不是。”

“在你放弃之前,我是不可能放开的。”

“……”

“你已经醉了,回房休息吧。”

“不!我没醉!”

“……只有醉鬼才会这么说吧!”

“没醉没醉就是没醉!”特斯拉生气地蹲在地上——忽然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跳了起来。

“我知道了。我不喝酒了。”

“……你别骗我。”

“不骗你。”这团散发着酒气的红毛露出了小恶魔一样的笑容。“不过,作为代价……你要陪我玩。”

“……”

“陪我玩,我就不喝!”

“……”

“真的真的!”

“……好吧。”尽管明知是无理要挟,青年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所以……你打算玩什么?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吧?”

“哈哈哈哈,就是深夜才好玩啊?”

“喂……”一阵不祥的预感涌上瓦尔特的心头,“别说这种危险的发言。”

“啊。害羞了害羞了。”

“……你别胡说啊!”

“嘿嘿嘿嘿,我就要说就要说!”散发着酒气的红毛挑衅似的吐了吐舌头,“瓦尔特!你这个臭男人!我们来——”

啪。

一只从二楼飞来的字典准确命中了这家伙的脑袋。

第17话

42

伦敦今天没有下雪。

也许是爱因斯坦的字典攻击过于强力——登时晕菜的特斯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当她揉着黑眼圈终于爬下楼来的时候,“罪魁祸首”和瓦尔特正在门厅面对面地坐着,轮流摆弄着一些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小石子。

“你们……在干啥?”依旧没有扎上双马尾的她脱力地问道。

“奥姆维索。”

“奥瓦勒。”

“巴奥。”

“卡拉赫。”

“……给我说人话。”红毛乱翘的恶魔恶狠狠地盯着茶几上三五成堆的小石子。

“播棋[13]。”天然卷伸手护住石子堆,“我们正在研究它的各类变种规则。”

“……你们不会一上午都在干这个吧。”

“60种主流变体,已经研究了4种。”爱因斯坦翻动了一下手中的书页,“准备尝试第5种。”

“……这真的有意思?”

“纯情的男人需要一些不那么刺激的娱乐。”天然卷继续不着边际地解释着。“提醒一下,你昨晚是找的这个男人发酒疯。”

“……咕。”红色恶魔似乎突然回想到了什么,“呃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脸瞬间通红,恨不得像猫一样钻到沙发底下去。

“……”瓦尔特尴尬地扭过了头。

“如你所见,这家伙就是这么纯情。”

“……你到底是在说谁啊!”特斯拉无法理解这句话是指瓦尔特还是她自己。

“嗯。今天的特斯拉也特别可爱呢。”

“你够了啊!!!!”

可怜的红色恶魔,脑袋瞬间爆炸了。

43

维也纳今天也没有下雪。

“普朗克教授,请不要再做这种标新立异的事情了。”评议会的某人通过匿名发言装置敲打着身材火辣的学者。

“这是教学的一环。”长发教授不卑不亢地应答道。

“教学不是违背组织原则的借口。”

“……这种程度的自决权,北美支部也好,42实验室也好,都还是有的吧?”

“42实验室是欧洲支部的一员。流程还是要走的。”这个发言者语气似乎要平和一些。

“所以,你们其实是打算收回哪边的自决权呢?”

“不……请不要这样偏激地理解。我们只是在探讨程序上的问题,大家不要上纲上线。”

“那么我也只是提醒一下——自决权是研究机构的生命力之源。如果事事都要强求走程序报批,从学术活力上来讲,这将是组织的灾难。”

“咳咳……爱迪生个人的情况呢?”眼见双方在这个议题上各不相让,另一位发言者转移了话题。

“有证据表明,她在帮助训练组织外的军队。”

“什么?她打算谋反吗?”

“不……这是美国政府的请求,应该很难拒绝吧。”

“……原来是政府军吗。不要开这样恶劣的玩笑,普朗克教授。”

“哎呀哎呀……我只是觉得各位太严肃了哦?”

“……评议会当然要严肃。请不要把那些不好的外国习惯带进来。”

“抱歉啦,我是土生土长的巴伐利亚人,没有办法嘛。”

“……各位请不要跑题。”评议会中一个颇有威严的人说道,“今天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讨论。”

44

比灵斯今天同样没有下雪。

“所以……你们说的‘重要的事’,究竟是什么?”浑身粘着粉笔灰的薛定谔,没好气地看着硬是要打断她研究工作的南希·爱迪生和埃里阿斯·诺基安维塔宁。

“由我来说明吧。”带着金丝边儿眼镜的男子用眼神请示了面无表情的南希公主,“之前评议会交给我了一份未发表的死海古卷,你还记得这事吗?”

“……啊。所以呢?你们从这种只有三四千年历史的东西里,发现了什么吗?”罗马卷研究员显然不是很待见这些蛮荒时代的玄幻古董。

“……先和你确认一件事。物理学里是不是有个重要的常数,数值的前几位是6626070?”

“6626070?那不是普朗克常数吗?”罗马卷显得很疑惑——这个“文科生”为什么要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是不是还有一个常数,前几位是1054571?”

“……这是我建议大家使用的约化普朗克常数。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它们都出现在‘只有三四千年历史’的文稿里啊!”

“什么?”

“……还有,虽然我搞不太懂他们的符号体系,但这个推导关系——你不觉得这很像微积分吗?”金丝眼镜越说越激动,掏出自己的笔记本就伸到了罗马卷的面前。

“呃……离这么近我没法看……”物理学博士尴尬地向后缩了一步,“……单纯从外观上看,你整理出来的这个,是会让人联想到微分方程。所以?这帮犹太人是从哪里的前文明遗迹抄来的这种东西吗?”

“具体的地理位置就不知道了。不过,如果你也觉得这篇古卷有一定可信度的话,事情就好办了。”

“……怎么说?”

“我认为这里描述了一种我们未曾想象过的能量输出方式。虽然在阿拉姆语之中完全是意味不明的咒语,但如果把它当作另一种文字的一种简单轮转密码的话——”

“等等等等。什么叫做‘另一种文字的简单轮转密码’?”

“啊……抱歉,是我跳得太快了。把A换成D,B变成E,C变成F……这种最原始的加密方式——简单轮转密码,你是知道的吧?”

“嗯。所以?”

“想象一下我们就是那些误入前文明遗迹的犹太人。我们看到了前世代人类留下来的文字。但很不幸,我们学识浅薄,并不会读这些文字。在这种状况下,如果我们想强行阅读……”

“就只能自己给每个字母编一个名字出来,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读?”

“没错。这就是评议会塞给我的死海古卷中所发生的事情。呵呵……他们大概只是想利用我破解其中的秘密……不过这下可是要亏大了啊。”

“就是你所说的,这里面记载着‘我们未曾想象过的能量输出方式’?”

“嗯……现在需要确认的是,以律者核心为动力引擎这种事情,以我们现在的技术水平,实现得了吗?”

“……为什么要这么问?我们连一个律者的影子都还没有见过吧?”

“但是,我们可以人工培植纯度接近的崩坏能结晶。”

——发话的,是南希公主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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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话

45

“每个大人都是从做孩子开始的。”瓦尔特无精打采地坐在沙发上,打开绘本,给身旁的小学生读了起来。

“当时,我对丛林中不可思议的事情想得很多,所以我也用彩色铅笔画出了我的第一幅图画。”

“我画的不是帽子,是一头巨蟒正在消化着一头大象。”

看着绘本上那个中部隆起的图形,瓦尔特开始思考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46

来到42实验室的小小不速客名叫约阿希姆·诺基安维塔宁,国籍芬兰,今年8岁。他的父亲埃里阿斯·诺基安维塔宁是42实验室的雇员,不过目前正被外借到北美支部出差。由于他的妈妈在秘鲁参加田野考古也不在家,周末百无聊赖的他突发奇想,一个人就跑来了爸爸平常上班的地方。

爸爸以前带他来过这里。一个天然卷的姐姐分给他汽水喝,一个双马尾的姐姐陪他打弹珠,还有一个像天使一样半透明的姐姐给他讲故事。他觉得这里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所以,实验室里的姐姐们呢?”在应门的瓦尔特自报家门之后,小朋友约阿希姆理所当然地这样问道。

“呃……她们在忙工作……”瓦尔特不好意思说他们三个昨晚跑去了康乐福[14]几乎玩了个通宵,这个点还正在补觉。当然,他没有想到小家伙说的“姐姐们”其实还包括艾妲——目前唯一正在认真工作的家伙。

“啊……果然科学家们是很难有休息日的啊。”约阿希姆小朋友遗憾地低下了头。

“呃……应该说只是你来的时间不够巧吧……”瓦尔特尴尬地挠了挠头,“要不我来陪你玩?”

此时的瓦尔特,脑中思考的还是游乐园或者足球网球之类的东西……

47

“‘请你给我画一只羊,好吗?’[15]

“不、不。”此前一直安静地听着故事的小朋友摇了摇头,“羊并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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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故事就是这样写的呀。”瓦尔特又挠了挠自己困意十足地脑袋,“如果你是小王子的话,你想要什么呢?”

“水豚[16]。”

“水豚是什么?”

“是一种脾气很好的动物。也像羊一样吃草,不过还喜欢游泳。以前妈妈带我去巴西的时候见过。”

“唔……如果小王子想要水豚的话,那他的星星上也是有游泳池的喽?”

“对啊!嗯……不对,还是天然的湖泊更好。”

“你喜欢游泳?”

“不,我不会……但是我喜欢水。”

“喜欢坐船?”

“嗯嗯,坐船很不错呢!还能看到海鸥!”

“啊,你们去过的是离海很近的地方啊。”

“嗯,不过我觉得和大海比起来,还是湖比较好。”

“为什么呢?”

“湖水脾气好啊。大海的脾气太差啦。”

“噗!”

“大哥哥你笑什么啦!”

“我还以为你一定会说‘湖里有水豚’什么的呢……”

“那个不是大海的错啦。其实她除了脾气差点,别的都挺好的。他们说大海像妈妈,我觉得的还是挺有道理的。”

“所以你妈妈也是像大海一样的人喽?”

“嗯!她可能干了,那里的人都很佩服她呢!”

“你爸爸呢?也像妈妈一样能干吗?”

“……他差远了吧,天天就知道泡在图书馆里。我觉得妈妈的工作比他的伟大多了!”

“但是你要在这里上学,不会觉得妈妈不在很寂寞吗?”

“啊?为什么会啦,我跟你说,就算我们住在一起,她也没时间和我玩的。”

“呃……你不会假设一下她什么时候有时间吗……”

“不可能的事情为什么要假设啊。大哥哥你的想法还真是幼稚呢。”

“……”被一个小学二年级的孩子说幼稚,瓦尔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这是什么东西呀?’”他决定继续念绘本上的台词。

48

“……”

太阳升上了三竿高,打着哈欠下楼来觅食的特斯拉看见瓦尔特正搂着一个孩子坐在沙发上。

“啊,早上好。”

“早……”

“特斯拉姐姐!”无视红发少女连空气都懒得呼吸的样子,约阿希姆灵活地窜出瓦尔特的臂弯,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飞扑。

“啊!臭小鬼,你做什么啦!”

“姐姐我们来玩打弹珠吧!”

“哈?这个天气玩什么打弹珠?冷死了冷死了!”

“唉……”

“怎么了,你有那么喜欢弹珠吗?”

“嗯,爸爸说这是摩亨佐-达罗[17]的人们都会玩的游戏!”

“……你爸这都给你教了些什么啊。”

“嗯……他还说这座城市被崩坏摧毁了真的很可惜,其他地方的城市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修建下水道。”

“好了好了……”特斯拉整理了一下自己变皱的衬衫,“这么喜欢你父母的专业,不如今天就去博物馆玩吧?”

“……!”小朋友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好了好了给你零花钱——喂!干什么啦!不要扯我的衣服啦!”

49

从地铁霍本站出来,向北穿过布卢姆茨伯里广场,再向西转进大罗素街,一座坐北朝南的巨大建筑就出现在了三人的面前。

“如果这地方一次都没来过,那你可真是白住在伦敦了。”特斯拉笑着戳了戳东张西望的瓦尔特,“小朋友就拜托你咯。”

“呃?”听到这句话的措辞,瓦尔特为之一愣。

“怎么,路都带到了,还需要我跟着一起进去啊?”

“特斯拉姐姐讨厌博物馆吗?”

“倒不是说有多讨厌啦……”双马尾有些厌烦地咂了咂嘴,“刚来伦敦的时候被某人拽着逛了好多次,早已经麻木了好吗。”

“唉……难道不是每次都会发现一些新的东西吗?”约阿希姆不解地盯着红发姐姐,“为什么会麻木呢?”

“……那个,人的兴趣多少都会不一样啦。”

“那么特斯拉姐姐是打算把我们支开,自己去喝酒吗?”

“唉?”明显动摇了特斯拉用力摆了摆手,“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啊哈哈哈哈哈……”

“顺着布卢姆茨伯里大街向南,不用走多远就是苏活区。姐姐这样的人会想去那边玩很正常吧?而且不想让爱因斯坦姐姐知道对不对?”

“……”

“……啊哈哈。竟然被说中了啊。”

“……特斯拉姐姐的行为很好猜的啦。”

“啧……”特斯拉自暴自弃地咂了咂嘴,“好了好了,真是败给你们了。博物馆就博物馆呗!罗塞塔石、帕台农浮雕、巴比伦狮子、亚斯奇兰楣石、摩艾巨像——可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啊?!”

“……噗。”

“哈哈哈哈!姐姐你真有趣!”

红色双马尾被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无情地嘲笑了。

50

玻璃帷幕后,两块金属半球闪烁着可怖的幽幽蓝光。

“哈利,先不要加反射块!……对,你看,现在的反应规模已经很危险了。”薛定谔本能地想擦擦头上的汗水,却发现隔着厚重的防护服,这样做根本是无济于事。

“路易,握紧你的改锥!这些金属块就像叠叠乐一样不安稳。”[18]

“……对。慢慢地撤走它……慢慢地……”

“……好。现在这个装置将处于亚临界的稳定状态——让我们的‘盒子’来慢慢吸收这些崩坏能吧。”

南希·爱迪生的嘴角罕见地挂着笑容。在她身后,是一言不发的埃里阿斯·诺基安维塔宁——约阿希姆·诺基安维塔宁那个“不中用”的父亲。

第19话

51

“世界上最难对抗的力量就是时间啊。”

“……看来有人还没有玩够呢。”

“可不是吗?这一个月都要过完了,可我们还没出过市区呢!”

“但是我们去过皇家音乐厅、牛津街、摄政街、露天剧院、斯坦福桥球场……和约阿希姆还去了好几次大英博物馆——”

“啊啊啊!你够了耶!这不全是散步就能到的地方吗?人家就是想最后几天来点像回事儿的嘛!”

“那……要不要试试去海滨度假村?”弥漫着慵懒气息的42实验室里,瓦尔特一边享用着爱因斯坦的煎蛋,一边指着报纸说道。

“呃?”大嚼着对方烤好的牛排,特斯拉发出狐疑的声音。“冬天去海滩,你是不是脑筋不对劲啊。”

“可是这则广告说,因为是淡季,所以现在致电的话,有三折包场的机会……”

“……就算三折,你也不可能在这个温度里做日光浴吧?”

“三折还包括保龄球联票和赌场抽水……”

“什么?”红色双马尾嘴里的肉块差点掉了出来,“连这个都打折?”

“都是需要维持雇员的场所吧。也不是不能理解。”天然卷少女默默地喝着奶茶,“要去吗?”

“那当然啦!”她的兴奋度和之前比起来判若两人。

“输钱的时候可不要和我哭穷。”

“谁……谁会这样做啦!”

“哎呀,是谁会这样做呢?”爱因斯坦微笑着喝掉了最后一口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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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滨海绍森德(Southend-on-Sea, “海岸的南端”)。这个以自身的地理位置而命名的度假区,自18世纪城市工业文明大规模兴起以来,就一直是伦敦人最青睐的近郊度假区——仅限夏天。

事实上,当一行人乘坐的甲壳虫汽车到达目的地时,偌大的停车场里只能看到三辆轿车,不禁让人怀疑是不是来到了冰岛之类的国家。

“……这还真是够冷清啊。”打扮时髦的双马尾第一个跳出车门,“不过空气很不错,嗯!”

远离了首都圈的雾霾,度假城市的蔚蓝天空是那么地令人身心舒畅。光秃秃的枫树、踏实稳重的雪松、在麻绳捆绑下似乎瑟瑟发抖的棕榈——这三种天南地北的植物构成的怪异组合,也显得亲切自然了起来。

“离午餐还有一段时间……”瓦尔特从前备箱拿出了三人的行李,“你们是打算先去保龄球馆还是赌场?”

“我倒是想先休息一会儿……”有些无精打采的爱因斯坦慢吞吞地爬出车厢,“特斯拉你开车太野了。”

“咦?”红发耀眼的司机对此始料不及,“不、不是吧……晕车了吗?”

“算不上……就是感觉有点恶心。”

“各位!是瓦尔特·乔伊斯先生一行吗?”

打断了三人谈话的,是出现在停车场转角处的一位女侍者。她身穿着男性的制服。

“啊……是的!”瓦尔特差点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全名,“帝国研究所,一行三人。”

“欢迎来到‘西崖·丽塔’!”女侍者礼貌地提过了瓦尔特手中的行李箱,“我是玛格丽塔·玛斯特,你们称呼我‘丽塔’就可以了。”

“唉?是老板娘吗?”瓦尔特显得有些意外。

“哈哈,这个季节没什么人手。”丽塔调皮地歪了歪脑袋,“反过来说,也帮你们省了小费啊。”

53

“西崖·丽塔”提供的住处是一座落地窗小别墅,从二楼就可以看到泰晤士河口络绎不绝的往来商船。别墅中的陈设颇有维多利亚时代的风味,深色墙纸上悬挂着一些来历不明的肖像画,看起来像是十英镑一张的三流作品。

“祖父是一位没什么名气的画家,”带着三人熟悉了建筑构造,丽塔介绍起了这些画作,“这些都是他的习作。”

“唉……我觉得和博物馆的那些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嘛!”毫无鉴赏力的特斯拉似乎很喜欢其中的一张,“这个帅气的家伙是谁啊?看起来像是什么名人呢!”

“哈哈……这个其实画得是我爷爷的外祖母。”

“唉?女骑士?”画中人物从头到脚都包裹在重甲里——会默认成男性简直太正常了。

“特斯拉……”爱因斯坦尴尬地耸耸肩膀,“三、四百年前就已经没有什么骑士了。”

“可是……”

“啊,那只是一种表达方式……叫‘表现主义’还是什么来着?总之就是把人或事按照比喻义画成另一个样子。”丽塔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如果让他画自画像的话,说不定还会画成一个包扎着半边耳朵的老头吧[19]……哈哈。”

“自比那个状态的梵高……呃,这好像有太点惨了啊。”瓦尔特不禁向下撇了撇嘴。

“哈哈,不要在意细节……”老板娘所有所思地抬了抬眉头,“就像画家们常说的,黑色之所以是黑色,不过是因为它在作品中是最凝重的那部分而已。”

“其实还有另一幅画,画得也是这位老祖母。”丽塔说着,带众人转回一楼走廊的尽头。

这个不起眼的位置,挂着一张气氛悲怆的油画。暗红色的火焰吞噬者焦黑的十字架。

“这不是……圣女贞德吗?”

“但是也有耶稣受难的影子……”

“……把两种印象重叠起来,就是他想表达的东西吧。”女主人如此解释道。

画面的中央,有一位仿佛初生维纳斯一般的少女,被钉在十字架上。她的下身已经被火焰所吞噬了——但更令人在意的,却是那张似曾相识的脸。一张最近才见过的脸。一张和魂钢里的幻影一样的脸。

“您的这位祖先,究竟……”瓦尔特和爱因斯坦对视了一眼。

“阿默妮·阿波格里菲,1848年革命时的军人……爷爷只告诉了我这么多。”

“……法国人?”爱因斯坦对名字的发音有些在意。

“好像是的。名字里还有不发音的H呢。”丽塔说着抽出一张便签纸写了起来,“H... a... r... m... o... n... i... e... A... p... o... c... r... y... p... h... e”

“Harmonie Apocryphe...”看到这个名字时,天然卷少女的表情都变了。

“H... A... ”

(编者注:轻小说至此处被腰斩。欲知后事如何,请见视觉小说版本。)

注释与外部链接

  1. 在三次元世界里,生活在加尔各答郊区的印度教大师、哲学家斯瓦米·维韦卡南达(Swami Vivekananda)是尼古拉·特斯拉的精神导师。
  2. 在三次元世界里,《魔戒》(The Lord of the Rings)第一部于1954年7月29日在英国出版,从此畅销不衰。
  3. 阿尔伯特亲王(Albert, Prince Consort),全名弗朗西斯·阿尔伯特·奥古斯都·查尔斯·埃曼纽尔(Francis Albert Augustus Charles Emmanuel),是英国维多利亚女王(Queen Victoria)的丈夫。V&A博物馆(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是以他们夫妻二人的名字命名的。
  4. 《别闹了,费曼先生》(Surely You’re Joking, Mr. Feynman)是诺贝尔奖得主、物理学家理查德·费曼的一部非正式自传,出版于1984年。其续集于1988年出版,名为《你干嘛在乎别人怎么想?》(What Do You Care What Other People Think?)。
  5. “人类的一切智慧都在这两个词中:等待和希望!”——《基督山伯爵》
  6. 盖革计数器(Geiger counter)又叫盖革-米勒计数器(Geiger-Müller counter),是一种用于探测电离辐射的粒子探测器,通常用于探测α粒子和β粒子,也有些型号盖革计数器可以探测γ射线及X射线。
  7. “英格兰期盼人人都恪尽其责”(England expects that every man will do his duty)是英国海军中将纳尔逊在特拉法加战役(1805年)开始前通过其旗舰胜利号战舰发出的一条信号(如下图所示)。由于参考的回忆录有误,纳尔逊纪念柱上记为"England expects every man to do his duty."
    崩坏系列逆熵轻小说21.jpg
  8. 此句来自昆图斯·贺拉斯·弗拉库斯(Quintus Horatius Flaccus, 65 BC - 8 BC)。
  9. 泰勒明(Терменво́кс,英语:Theremin)是世界最早的电子乐器之一,发明于1919年。由于音色特殊,早期许多电影的恐怖气氛都是用它来营造的。
  10. 洛夫莱斯伯爵夫人奥古斯塔·埃达·金·诺尔(Ada Lovelace,原姓拜伦)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位电脑程序员。
  11. 技(J)术(S)宅(Z)拯(Z)救(J)世(S)界(J)。
  12. 内政部大型重要查询系统(Home Office Large Major Enquiry System,简称HOLMES)于1985年推出,是一个主要英国警察用于调查重大案件的信息技术系统。它的全名是为了HOLMES(福尔摩斯)的缩写而故意拼凑的。
  13. Omweso, Oware, Bao, Kalah都是播棋(Mancala)的变种,分别流行于乌干达、加纳、坦桑尼亚、美国。
  14. 康乐福(Crockford's)是伦敦的一家老牌绅士俱乐部,今亦有与之同名的赌场。
  15. 瓦尔特阅读的是《小王子》。
  16. 水豚(学名:Hydrochoerus hydrochaeris)是一种半水栖的食草动物,也是世界上体型最大的啮齿类动物。原产于南美洲的稀树草原和丛林中。
  17. 摩亨佐-达罗(Mohenjo-daro),又称“死亡之丘”(Mound of the Dead),是印度河文明的重要城市,大约于公元前2600年建成,位于今天巴基斯坦的信德省。
  18. 在我们的世界中,Harry K. Daghlian, Jr (1921.4 - 1945.9) 和Louis Alexander Slotin (1910.12 - 1946.5) 均是美国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的雇员。这两名不幸的科学家分别于1945年8月21日和1946年5月21日因操作不慎而受到了致命剂量的核辐射,并因此去世。
  19. 《包扎着耳朵的自画像》(Self-portrait with Bandaged Ear) 可能是梵高最有名的一副自画像,画于1889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