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在隙间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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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为百度贴吧用户“F-BTSD”(1

关于本文的转载,整理(及做出的主观小幅度修改)均在征得原作者授权同意之后进行。(具体可参见原帖47楼及其楼中楼相关内容)。

本文改写自俄国作家契诃夫创作的小说《装在套子里的人》(也译作《套中人》)。

姓名扫盲

尤卡莉耶娃=Юкариева=Yukarieva=ゆかり=八云紫 (参考[1]
达尤塞夫娜=Дайёсевна=Daiosevna=だいようせい=大妖精(参考[2]
琪露诺娃=Чирнова=Chirnova=チルノ=琪露诺(参考[3]
柯其雅·萨娜耶娃=Котия Санаэва/Кочия Санаева=Kochia Sanaeva=こちや さなえ=东风谷 早苗(参考:[4]
斯密列科娃=Сумирекова=Sumirekova=すみれこ=堇子(参考:[5]
连科娃=Ренкова=Renkova=れんこ=莲子(参考:[6]

正文

昨天刷贴吧的时候看见一个帖子(即2—编者注),灵感由此而发,遂写就此文。

《装在隙间里的人》 八云蓝
我的主人尤卡莉耶娃两个月前才在我们幻想乡去世。您一定听说过她。她也真怪,即使在最晴朗的日子,也戴上zun帽,带着洋伞,而且一定穿着暖和的洋服。她总是把洋伞装在隙间里,把路牌放在一个紫色的隙间里;就连那发射弹幕的扇子也是装在一个小隙间里的。她的脸也好像在隙间里,因为她老是把它藏在竖起的衣领里。她戴蝴蝶结穿紫道袍,用棉花堵住耳朵眼。她一坐上马车,总要叫马车夫支起车篷。总之,这人总想把自己包在壳子里,仿佛要为自己制造一个隙间,好隔绝人世,不受外界影响。现实生活剌激她,惊吓她,老是闹得她六神不安。也许为了替自己的胆怯、自己对现实的憎恶辩护吧,她老是歌颂过去,歌颂那些从没存在过的东西;事实上她所精通的高等数学,对她来说,也就是zun帽和洋伞,使她借此躲避现实生活。
尤卡莉耶娃把她的思想[1]也极力藏在一个隙间里。只有神社的告示和《文文。新闻》上的文章,其中规定着禁止什么,她才觉得一清二楚。看到有个告示禁止寺子屋学生在戌时以后到街上去,她就觉得又清楚又明白:这种事是禁止的,好,这就行了。但是她觉着在神社的批准或者默许里面老是包藏着使人怀疑的成分,包藏着隐隐约约、还没充分说出来的成分。每逢经过巫女批准,人里开了一个能乐俱乐部,或者借书屋,或者酒馆,她总要摇摇头,低声说:
“当然,行是行的,这固然很好,可是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
凡是违背法令、脱离常规、不合规矩的事,虽然看来跟她毫不相干,却惹得她闷闷不乐。要是她的一个式神到神社参加祈祷式去迟了,或者要是她听到流言,说是寺子屋的学生闹出了乱子,她总是心慌得很,一个劲儿地说: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在贤者会议上,她那种慎重,那种多疑,那种纯粹壳子式的论调,简直压得我们透不出气。她说什么不管慧音的班级里也好,阿求的班级里也好,年轻人都不安分,教室里闹闹吵吵——唉,只求这种事别传到巫女的耳朵里去才好,只求不出什么乱子才好。她认为如果把二年级的达尤塞夫娜和四年级的琪露诺娃[2]退治,那才妥当。您猜怎么着?她凭她那种唉声叹气,她那种垂头丧气和她那苍白的诡异笑容,降服了我们,我们只好让步,减低达尤塞夫娜和琪露诺娃的品行分数,把她们禁闭起来,到后来把她俩退治了事。我们教师们都怕她。信不信由您。我们这些教师都是有思想的、很正派的人,受过福泽谕吉和野口英世的陶冶,可是这个老戴着zun帽、拿着洋伞的大人物,却把整个寺子屋辖制了足足一百五十年!可是光辖制寺子屋算得了什么?全幻想乡都受着她辖制呢!我们这儿的贵族们到月曜日不办节分祭典,因为怕她听见;妖怪们当着她的面不敢吃荤,也不敢下将棋。在尤卡莉耶娃这类人的影响下,全幻想乡的人战战兢兢地生活了一百年到一百五十年,什么事都怕。她们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写信,不敢交朋友,不敢看书,不敢周济穷人,不敢教人念书写字……
尤卡莉耶娃跟我同住在八云邸里。她的卧室挺小,活像一只箱子,床上挂着帐子。她一上床,就拉过被子来蒙上脑袋。房里又热又闷,风推着关紧的门,炉子里嗡嗡地叫,厨房里传来叹息声——不祥的叹息声……她躺在被子底下,战战兢兢,深怕会出什么事,深怕[3]魔理沙溜进来。她通宵做噩梦,到早晨我们一块儿到人里去的时候,她没精打采,脸色苍白。她所去的那个挤满了人的寺子屋,分明使得她满心害怕和憎恶;跟我并排走路,对她那么一个性情孤僻的人来说,显然也是苦事。
可是,这个装在隙间里的人,差点结了婚。有一个新的巫女,一个原籍外界,名叫柯其雅·萨娜耶娃的人,派到我们寺子屋里来了。她是带着她同学斯密列科娃一起来的。后来,由于博丽巫女的尽力撮合,斯密列科娃开始对我们的尤卡莉耶娃明白地表示好感了。在恋爱方面,特别是在婚姻方面,怂恿总要起很大的作用的。人人——她的式神和式神的式神们——开始向尤卡莉耶娃游说:她应当结婚。况且,斯密列科娃长得不坏,招人喜欢;她是连科娃的祖先,有田产;尤其要紧的,她是第一个待她诚恳而亲热的女人。于是她昏了头,决定结婚了。
但是斯密列科娃的同学从认识尤卡莉耶娃的第二天起,就讨厌她。
现在,您听一听后来发生的事吧。有个促狭鬼画了一张漫画,画着尤卡莉耶娃打了洋伞,戴了zun帽,提起裙摆,正在走路,臂弯里挽着斯密列科娃;下面缀着一个题名:“恋爱中的graus[4]。”您知道,那神态画得像极了。那位画家一定画了不止一夜,因为寺子屋里的教师们、红魔馆的妖精们、是非曲直厅里的地藏,全接到一份。尤卡莉耶娃也接到一份。这幅漫画弄得她难堪极了。
我们一块儿走出了八云邸;那天是五月一日,日曜日,学生和教师事先约定在寺子屋里会齐,然后一块儿走到人里外的一个小林子里去。我们动身了,她脸色发青,比乌云还要阴沉。
“天下竟有这么歹毒的坏人!”她说,她的嘴唇发抖了。
我甚至可怜她了。我们走啊走的,忽然间,萨娜耶娃骑着自行车来了,她的后面,斯密列科娃也骑着自行车来了,涨红了脸,筋疲力尽,可是快活,兴高采烈。
“我们先走一步!”她嚷道。“多可爱的天气!多可爱,可爱得要命!”
她俩走远,不见了。尤卡莉耶娃脸色从发青变成发白。她站住,瞧着我。
“这是怎么回事?或者,也许我的眼睛骗了我?难道现人神和女高中生骑自行车还成体统吗?”
“这有什么不成体统的?”我问,“让她们尽管骑她们的自行车,快快活活地玩一阵好了。”
“可是这怎么行?”她叫起来,看见我平心静气,觉得奇怪,“你在说什么呀?”
她似乎心里乱得很,不肯再往前走,回家去了。
第二天她老是心神不定地搓手,打哆嗦;从她的脸色分明看得出来她病了。还没到天亮的时候,她就走了,这在她还是生平第一回呢。她没吃午饭。将近傍晚,她穿得暖暖和和的,到萨娜耶娃家里去了。斯密列科娃不在家,就只碰到她同学。
“请坐!”萨娜耶娃冷冷地说,皱起眉头。尤卡莉耶娃沉默地坐了十分钟光景,然后开口了:
“我上您这儿来,是为要了却我的一桩心事。我烦恼得很,烦恼得很。有个不怀好意的家伙画了一张荒唐的漫画,画的是我和另一个跟您和我都有密切关系的人。我认为我有责任向您保证我跟这事没一点关系。……我没有做出什么事来该得到这样的讥诮——刚好相反,我的举动素来在各方面都称得起是正人君子。”
萨娜耶娃坐在那儿生闷气,一句话也不说。尤卡莉耶娃等了一忽儿,然后压低喉咙,用悲凉的声调接着说:
“另外我有件事情要跟您谈一谈。我在这儿做了多年的事,您最近才来;既然我是一个比您年纪大的贤者,我就认为我有责任给您进一个忠告。您骑自行车,这种消遣,对神社的巫女来说,是绝对不合宜的!”
“怎么见得?”萨娜耶娃问。
“难道这还用解释吗,柯其雅·萨娜耶娃?难道这不是理所当然吗?如果巫女骑自行车,那还能希望孩子做出什么好事来?她们所能做的就只有倒过来,用脑袋走路了!既然神社还没有发出通告,允许做这种事,那就做不得。昨天我吓坏了!我一看见您的同学,眼前就变得一片漆黑。一位小姐,或者一个女高中生,却骑自行车——这太可怕了!”
“您到底要怎么样?”
“我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忠告您,柯其雅·萨娜耶娃。您是现人神,您前途远大,您的举动得十分十分小心才成;您却这么马马虎虎,唉,这么马马虎虎!您穿着短裙出门,人家经常看见您在大街上拿着御币走来走去;现在呢,又骑什么自行车。博丽巫女会听说您和您同学骑自行车的,然后,这事又会传到神主的耳朵里……这还会有好下场吗?”
“讲到我闺蜜和我骑自行车,这可不干别人的事。”萨娜耶娃涨红了脸说,“谁要来管我的私事,就叫她滚!”
尤卡莉耶娃脸色苍白,站起来。
“您用这种口吻跟我讲话,那我不能再讲下去了。”她说,“我请求您在我面前谈到神主的时候不要这样说话;您对神主应当尊敬才对。”
“难道我对神主说了什么不好的话?”萨娜耶娃问,生气地瞧着她。“请您躲开我。我是正大光明的人,不愿意跟您这样的闲者[5]讲话。我不喜欢那些背地里进谗言的人。”
尤卡莉耶娃心慌意乱,匆匆忙忙地穿大衣,脸上带着恐怖的神情。这还是她生平第一回听到别人对她说这么不客气的话。
“随您怎么说,都由您好了。”她一面走出门道,到楼梯口去,一面说,“只是我得跟您预先声明一下:说不定有人偷听了我们的谈话了,为了避免我们的谈话被人家误解以致闹出什么乱子起见,我得把我们的谈话内容报告博丽巫女——把大意说明一下。我不能不这样做。”
“报告她?去,尽管报告去吧!”
萨娜耶娃在她后面一把抓住她的衣领,使劲一推,尤卡莉耶娃就连同她的zun帽一齐乒乒乓乓地滚下楼去。楼梯又高又陡,不过她滚到楼下却安然无恙,站起来,摸了摸身体,看了看她的腰闪了没有。可是,她滚下楼的时候,偏巧斯密列科娃回来了,带着两位女士。她们站在楼下,怔住了。这在尤卡莉耶娃却比任何事情都可怕。我相信她情愿摔断脖子和两条腿,也不愿意成为别人取笑的对象。是啊,这样一来,全幻想乡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还会传到博丽巫女耳朵里去,还会传到神主耳朵里去。哎呀,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说不定又会有一张漫画,到头来弄得她奉命退休吧……
等到她站起来,斯密列科娃才认出是她。她瞧着她那滑稽的脸相,她那揉皱的洋服,她那zun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以为她是一不小心摔下来的,就忍不住纵声大笑,笑声在整个房子里响着:
“哈哈哈!”
这响亮而清脆的“哈哈哈”就此结束了一切事情:结束了预想中的婚事,结束了尤卡莉耶娃的人间生活。她没听见斯密列科娃说什么话,她什么也没有看见。一到家,她第一件事就是从桌子上撤去斯密列科娃的照片;然后她上了床,从此再也没起过床。
过了一个月,尤卡莉耶娃似了[6]。我们都去送葬。
我们要老实说:埋葬尤卡莉耶娃那样的人,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我们从墓园回去的时候,露出忧郁和谦虚的脸相;谁也不肯露出快活的感情。——像那样的感情,我们很久很久以前做小孩子的时候,遇到大人不在家,我们到花园里去跑一两个钟头,享受完全自由的时候,才经历过。
我们高高兴兴地从墓园回家。可是一个礼拜还没有过完,生活又恢复旧样子,跟先前一样郁闷、无聊、乱糟糟了。局面并没有好一点。实在,虽然我们埋葬了尤卡莉耶娃,可是这种装在隙间里的人,却还有许多,将来也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1. 原文为“图的思想”。应是笔误。
  2. 这里是姓名更加“斯拉夫化”的处理。可以参见“姓名扫盲”一栏。
  3. 疑为笔误,应为“生怕”;但确实在网络上查询到有版本写作“深怕”。予以保留,不做修改。
  4. 即古希腊语“γραῦς”的拉丁化,意为“老妇人”。原文未做修改,仍为“anthropos”(即古希腊语“人类”),明显不妥。参照楼中楼意见修改。
  5. 理应为“贤者”,但考虑到此处可能的双关,不做修正。
  6. 原文此处有一个贴吧“滑稽”表情